青兰说了半天斛律公子如何武艺超凡,文采过人,终于又说回来。只说她前日上午去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将泥金帖送与了斛律公子。斛律公子亲手接了,当面看了看就说一定赴约。至于那帖子怎么会落到华安手里,给华安送帖的青衣小婢,她也全然不知。
看来,还得去云来客栈走一趟。全尔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卷进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中了。比如这神秘的泥金帖,突然现身就誉满长安的斛律公子,还有在华家房中拾到的那只玉猫……
他喟叹一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香芍娘子可还记得,昨晚的夜宴几时开始,几时结束?斛律公子是几时到的,几时去的?”
这个问题香芍回答得很是笃定:“戌时三刻开宴,斛律公子是准时到的。原本香芍打算……”说到这里,她声音忽然低得含糊不清了,似乎不胜羞涩,缓了缓才继续道,“到了亥时三刻,斛律公子就说有事要先走一步。我们姐妹拉他不住,只得随他去了。后来姐妹几个又自己吃了会儿酒,掷了几回彩选图取乐。回到红香园来,刚打过二更。”
至于为什么对时间如此笃定,香芍娘子轻笑一声:“上个月柳中书与我的东齐珐琅小金钟甚是轻巧,方便随身带着,还能听它定时大鸣呢。”
柳中书,就是中书令柳直。全尔同微微摇头,想不到素来有忠直清肃之名的柳中书也成了花魁娘子的裙下之臣。小小一座红香园,不知还俘虏了多少高官显贵。这世道,莫非真要像长安街头的童谣所唱的那样“朝从太白楼上醉,暮向红香花底眠。朝朝暮暮快活杀,直听萧管满秦川”?
他就要告辞,却听屏风后面一声轻问:“适才军爷说道人命关天,莫非是那华姓老汉那夜回去竟遭了什么不幸么?”
全尔同犹豫了一下,想想告诉她也无妨:“华安无事,遇害的是他在家中的老妻同一个七岁大的孙子。”
屏风后面传出一声叹息。香芍原本清冷的声音竟放柔了几分:“昨夜在梅园,我只恼他拿了帖子来冒名闯入。又恼他一双眼珠老盯着我瞧,只道是个临老入花丛的老不修。若早知道他家中有老妻稚子等他夜归,我定会好言劝上两句。或许他早早回去,也就不会出事了。”
全尔同心道你只当是强盗打劫么?是打劫也是极凶残厉害的强盗,就算华安回家,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也未必是其对手,只会白白多搭一条性命罢了。口中却替华安谢过一声,心里对这香芍娘子倒增了两分好感。
客栈会
平乐坊云来客栈是长安城里数得着的大客栈。全尔同当年进京考武举时可没敢住在这里,而是在靠近城门的大车店里和人打通铺。后来进了军队,上面拨了一处住宅,他也懒得收拾。如今走进云来客栈,才深深感到,什么叫客舍似家家似寄,这云来客栈确实比他那个狗窝舒服百倍不止。
领路的是个极多话的小二。几步路的功夫,全尔同又听了一遍斛律公子的英雄事迹。小二说的兴高采烈,他也微微附和两句,就这样穿过酒菜香扑鼻的前厅后堂,上了二楼。走廊上的墙壁刷得粉白,里面大概还搀杂了椒兰之类的香料,被墙脚数个火盆蒸出暖香融融。栏杆和柱子都漆作朱红,十步一格,俯瞰下去是一片安静的菜园。天、地、人、和,天字一号房在走廊尽头,朱红格的房门紧闭着。
小二习惯性地微微躬身,唤了一声:“斛律公子,有位军爷特地来寻您老来。”
片刻之后,房门轻轻开了。一个紫衣轻裘的少年站在门槛内,懒洋洋地看出来,双眼平静无波。
“这位军爷有何指教?”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温和中透着一股世家少年特有的倨傲。他并不问全尔同姓甚名谁,看上去也不打算挪步请人进去。双眼大致扫了一下,最后落在全尔同的腰牌上,于是又是微微一笑。
全尔同忽然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大概是剑挑宋大公子之后,惹了一些人找上门来替宋大公子出头。世家子弟多任侠,又多在禁军中任职,只怕这些天来,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乃至左右金吾卫的腰牌他已见过不少。于是他赶紧澄清:“斛律公子切莫误会。在下右骁卫校尉全尔同,身负公事前来寻公子问话。”
”
斛律公子略一侧身,将全尔同让进屋去,顺手一推将门掩上,隔开了小二好奇的视线。
进得屋里,他自顾自先在桌边坐下后,才伸手示意请全尔同坐下。全尔同以寒门子弟通过武举谋出身,素来最厌世家子弟这种目中无人的气派。然而这个斛律公子却让他无法讨厌。好像一举一动都纯属自然,并非以身份倨傲或是看不起谁,先坐后坐对他来说毫无区别。
还是个孩子呢……全尔同看看斛律公子想。眼前少年不过弱冠之龄,如果不是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傲气,单论长相实在堪称温良如玉。脸庞修长,眉目深秀,唇角微抿着带了丝倦容,上颌处隐约可见胡髭新生的青茬。于是他笑了笑:“斛律公子昨晚休息得可好?”
斛律公子随手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全尔同面前:“昨夜甚是荒唐,一宿未睡,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怎么,军爷此来就是问讯我的起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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