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索片刻,低头用力一咬他的手背,他果不其然松开了禁锢。我撒开了腿跑起来,不去管我的脚好像被什么划破了,也不去管早在刚才跟假丰复余狂奔时就已经用完了几近全部体力。
快跑。
该死,我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摔跤,而另一只鞋也跑丢了。
不行,我不能让我的丰复余就躺那儿死掉。这时候,太阳快要落入雾墙之下,“回归”活动已经结束,人们都回到了镇上,应该只有几个守着木油火苗的。我要去找我爸妈,去找丰叔叔,让他们快回来救他。区区一个假丰复余,他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大人,哪怕他看起来比真丰复余健壮一些,可他终究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
他好像没有追过来。我不敢再回头看,怕像刚才一样摔跤,但我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他的脚步声消失了。
快跑。
树木开始稀少,我的脚底开始失去知觉。
快跑。不能停下。
提心吊胆的十几分钟后,我来到了山脚,肺里像是点燃了一堆木油,灼烧得疼。不过我已经能望见海煤镇了。
快跑。很快我就能见到我爸妈和丰叔叔。我要带着他们一群人,上山找我的丰复余。
他不会死的。我竭力不去回想他躺在地上时的痛苦模样,不去想他已经吐出了多少鲜血。他会活下来的。因为我的命是他救的,他就是不能死。
我的未婚夫。
我的丈夫不能死。
我又开始飞奔起来。可刚跑到镇上的主要街道,就停住了脚步。
记忆里的海煤镇虽然被雾墙包围着,人们的笑容里总有一层抹不去的忧虑,仿佛害怕雾墙何时会发生异变,镇上所有人都会遭殃。可大家还是很努力地活着,维持着一天天的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怕过去几年已经没有新生命降临,而生产的孕妇要么一尸两命要么不幸流产,大家还是强撑着那些笑容,因为只要承认这种绝望,我们身上的一部分就会真的死去。所以,记忆里的海煤镇,依旧是有希望的,只是需要找到那希望在何处。
但这里,我眼前的海煤镇,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街上满是人的尸体,还不是完整的尸体,有的人手肘处被砍断,有的人眼睛处只剩一个血窟窿,望着天。街道旁几乎所有的房子都大门敞开,周围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是满街的血腥气息与木油味的混杂味道。
我心下一沉,发了疯似的朝家里跑去。
不会的。
不会的。
我还没跑到家门旁,家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里面走出了我爸爸妈妈。我飞扑进爸爸的怀抱,却感觉到爸爸的身子僵硬了一下,而妈妈却一把将我从台阶上推了下去。
她俯视着坐在地上莫名其妙的我,随手抓起了家门外倚靠着墙的扫帚朝我扔来。
“把屋子里收拾收拾。”
我捡起扫帚,还顺手在家门外拿了个簸箕。
可一进家门,手上的簸箕就被惊吓地摔在地上。
客厅里的茶几被推倒在一边,门内周围的地上到处是玻璃碎片和木块碎片,厚厚地积了一堆,像是之前有人朝门口一直在扔玻璃和木条。我目光所到之处,没有一件完整的物件:妈妈最爱的植物形状木雕被削掉一大半,爸爸挂在墙上的字画已被拿出玻璃框,揉成了一团,我还能看到上面的脚印。还有爸妈坚持要放在客厅架子上的我的木雕作品们。它们全碎成一地碎片,散在架子周围。
而我的爸爸妈妈却并排瘫在家里的长木椅上,他们都双目圆睁,喉咙处裂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此时已没了气息。
那一刻,我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意识好像浮在半空中,耳边一直有人在刺耳而疯狂地尖叫。我不想看那一幕,可那一幕就这么印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我的心脏已经炸开来,我的整个身体都被撕扯成了碎片。
我的全身各处仿佛都在燃烧。
有人在说话?
“……别叫了。吵死了。”长得跟我妈妈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我背后,“你可真是个扫把星。”
下一秒,我抓起扫帚就朝那个女人砸去。
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雾墙已开始崩塌,或者说是融化。
浓到化不开的雾像是张开翅膀的死亡,朝海煤镇缓缓压来。
十三. 叛徒
我隐约记得我被打晕了。
就在我抄起扫帚准备砸向一个长得跟我妈妈一模一样的女人之前。
可能是被那个长得跟我爸爸一样的男人打晕的吧。
他们都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
因为我活着的真实的世界,几乎所有人都死了。
除了我自己。
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努力睁开眼,眼前看起来好像我的家。接着我一低头,看见了家门边已经扫起来的一堆碎屑垃圾。没有穿鞋的脚底开始刺痛,空气里的血腥味还是很浓,让我吃惊地是,我竟然能同时感受到愤怒与兴奋。
“醒来了?”
假丰复余从我身后走到我面前,我才意识到我正在客厅的正中央,被绑在了从我房间里拿出来的椅子上,双手背在椅子后面捆着,双脚被岔开,绑在椅子腿上,羞耻、悲伤和愤怒让我无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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