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衣站在窗前,看着廊下昏huáng灯光映着的斜飘细雨,想的却是云绣的话。
作为妻子,她懂刘明的心愿,执着地与他站在一起。
作为妻子,当年,我做过什么?
走到这一步,再也无法回头,当真只是他一个人的错?
狐狸返回洛郡调兵调粮糙的第二天,江文略蓝衫便服,带着同样轻衫便服、身无寸铁的一百人,在洛郡东门外求见。
不知是不是洛郡曾经是永嘉军的辖地,还是因为洛郡百姓也感受到战争的威胁,十分企盼三军能携手抗敌,当得知永嘉军江二公子愿意亲为人质,促成双方合作,百姓们倾城而出。
狐狸只得也同样轻衫便服,出城门,自江文略手中接过江太公署名盖印的合作文书,再把着江文略的手,二人谈笑风生、并肩入城。
谁也没有再提嘉定关的事,我带头表态,黎朔表示赞同,老七也终于松了口。
五天后,五叔及其余七营统领同意联手抗敌的书函相继送到。
三方合作,就等蔺不屈的一句话。
蔺不屈再来了一封信,信中似乎再度提出上次那个条件,狐狸仍然迟疑不决。
这夜,笛音chuī了许久。
我披衣出门,打着灯笼,走到漪荷亭,狐狸正握着竹笛,望着满池枯荷。深秋的残月将他的背影照得有些孤单和凄凉。
“怎么了?蔺不屈的条件很苛刻吗?”我放下灯笼,站在他身边,轻轻地问。
他摇头,沉默了一会,忽然转头看着我,微笑道:“一直是我chuī笛子,你听,好象不太公平。你也chuī一曲,让我听听吧。”
我本yù推辞,可看着他的眼神,想起在云池亭那些清幽的夜晚,便默默地接过他手中的竹笛。
太久没有chuī笛,我明显有些生涩,chuī过半段后,才能做到流畅了些。
放下竹笛,我自嘲道:“还真是不公平,你堪比师旷,我却---”
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寒星,许久,才似下了决心般,吁出一口气,缓缓说:“蔺不屈的条件倒不苛刻,可我,就是不想答应。”
最后六个字,他说得十分坚决。
我也不好再问,只得低声道:“咱们尽力就好,他若真不愿意合作,将来吃亏的必定是他。”
他舒展了一下筋骨,面上重新露出笑容,看着我,轻声道:“是,咱们尽力就行了,他不与我们合作,将来吃亏的是他。”
第二天,瑶瑶却失踪了。
所有人将洛郡搜翻了天,仍未能找到她。
狐狸虽然焦虑,却仍克制着,老七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洛郡找了两天后,便要带人前往泾邑。
我在城门将他截住,怒斥他身为右将军,不顾大局、擅离职守,老七倔qiáng地看着我,不说一句话。
直到我说将率青瑶军亲自去泾邑寻找,他才向我拜下,转身回城。
我带着数百人赶到泾邑,也不敢太声张,正找得焦头烂额之时,狐狸却又派人请我回去,瑶瑶已经找到了。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偷了狐狸的令牌,一个人跑去了飞龙军,求见蔺不屈,说愿意效仿江文略,成为人质,请蔺不屈与卫家军合作抗敌。
等我回到洛郡,狐狸、江文略、蔺子楚正在厅内把酒言欢。
瑶瑶在一边为三人倒酒。
早早则趴在狐狸的膝盖上,含着手指,眼巴巴地望着他喝酒。
桌子边还坐着一位紫衣少女,十六七岁左右,长得很白净,气质也很端庄,一看就知道出身于名门世家。
青瑶夫人(中)
早早的眼神太过可怜巴巴,狐狸便喂了他一口酒。可那是二十年的梨花白,早早怎承受得住,呛得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嚎啕大哭。
狐狸和蔺子楚哈哈大笑,江文略也在一边微微笑。
我过去夺下酒杯。狐狸应是已有了几分醉意,拍桌大笑起来,道:“大嫂也真是,早早不是女娃娃,要当男子汉,就得从小学会喝酒。想当年,我才三岁,就喝过七八种佳酿的混酒。”
瑶瑶嚷道:“叔叔chuī牛,才两种,你醉了一整天,害娘急得直哭。”
狐狸笑容慢慢收敛,倒了杯酒,向蔺子楚举杯:“子楚,我敬你。这丫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还要你和蔺小姐亲自送回来。”
蔺子楚笑道:“哪里哪里。凌刺史的千金,爹喜欢都来不及,又怎敢留为人质?舍妹正说要结识青瑶夫人,这便顺道来了,一点都不麻烦。”
顺着他这话,那紫衣少女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向我行礼:“青瑶夫人。”
蔺子楚引见道:“夫人,这是我三妹。子湘,你不老是说想见见当世巾帼英雄吗?这下可见着了。”
我以礼相还,轻声道:“蔺小姐。”
蔺子湘安静地微笑。
我与她同时落座。
男人们自说男人的事。
我与她颇有礼貌地闲聊。端庄又不失英慡,不愧出身将门,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罗婉的qíng形。
罗婉jīng美的衣饰、热qíng的话语、娇贵的身世,都让刚嫁入江家、出身寒微的我茫然不知所措。
怕婆婆不高兴,怕妯娌笑我小家子气,即使听到下人们嚼舌头,说罗婉曾暗恋过江文略,我仍只能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与她来往。
甚至天真地以为,我对她好,江家和罗家的关系便能好,便是帮了夫君,婆婆看着,或许对我的不喜便会淡那么几分。
自欺欺人,欺到最后,我真的以为罗婉的笑,都是真诚的笑。
这刻,我与蔺子湘彼此保持着淡然的距离。
不用第一次见面就拉着手,亲热地叫“姐姐妹妹”;不用在心中忐忑不安地想着这句话是否得体,那句话是否妥当。
只需在心中默默地观察。
三个男人,不,四个男人显然都喝醉了,我将早早抱起jiāo给云绣,又吩咐人将三个大男人扶去狐狸的房间,索xing让他们三个抵足共榻,既然要联手抗敌,增加几分qíng谊,总是好的。
再命燕红好生安置蔺家小姐,一切妥当,这才将瑶瑶拎回房。
一进门,瑶瑶竟卟嗵跪在地上。
我忙将她拉起,她又伏在我怀中,抽泣了好半天。
好不容易等她平静下来,我低声责道:“以后不要这么鲁莽行事,合不合作,你舅舅自有主张,双方也各有利益,又岂是你一个小丫头当人质就可以的?”
她抽泣道:“婶婶。”
“嗯。”
“蔺不屈的条件,是要舅舅娶他的女儿,就是那个蔺子湘。”
我愣住。
漪荷亭边,狐狸坚决地说“可我,就是不想答应。”
瑶瑶低声道:“可舅舅不愿意,他表面装着没什么,但我看他每天练剑练到很晚,他一不高兴,就会这样。”
我只能无言地抚着她的秀发,这才发现,她已长到快齐我的下巴了。
“婶婶,舅舅不是我的亲舅舅。”
“我知道。”我柔声道:“可他把你当成亲甥女一般。”
“不。”她哭着摇头:“舅舅总是要娶舅妈的,他还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我---我本是孤女,现在成了这副丑样子,我怕他以后会不疼我---我想着,如果我能帮舅舅一把,为卫家军立下大功,也就没人再看不起我,即使我是孤女、是麻子,也能在卫家军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七、七叔才会象尊敬婶婶一样,对我---”
我替她擦去眼泪,轻声说:“你想帮你舅舅,心是好的,但不是这种帮法。你这样只会给他增加负担。眼下人家借口送你回来,亲自上门,这样一来,你舅舅该怎么办?他岂不是更加为难?”
瑶瑶显然没想过这个,愣得眼泪也止住了。
“人家很聪明,她不明着bī婚,只说上门做客,咱们要与飞龙军合作,自然不能打发人家回去。可她若是在这里呆久了,外间议论起来,你舅舅就是不想娶,最终也得娶她。”
“还有---”我低声道:“瑶瑶,孤女又怎样?你爹是万人敬仰的清官。麻子又如何?若别人以相貌取你,那种人,不理也罢。你舅舅、我、你七叔,都因为你是麻子而不喜欢你了吗?”
她露出思考的神色来。
我重新抱她入怀,脑中却忽有灵光一闪。
“瑶瑶,你是不是真的想和卫家军共存亡?”
她脸涨得通红,拼命点头,“婶婶,你也是这样的,是吗?若卫家军没有了,你也活不下去,是吗?”
“是。”我也用力点头:“婶婶有个办法,不但可以帮你舅舅解决眼下这个麻烦,说不定还能让卫家军打个胜仗。”
蔺子湘送了一块玛瑙平安璧给早早做见面礼,又送了一件绛红罗地金绣衫给我。
我淡然地收下,回赠她一幅画。
上次将狐狸作的画送给了蓝医正,他知道后似乎有些不悦,却也没说什么。过了段时间,他竟找来了许多名家的画,悉数挂在我房中。
我知他是真正恼了,郑重地前去道歉,并请他收回这些名画。
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大嫂以后要送画,就得送名家的,也免得人家笑我们山贼出身,小家子气。”
虽然觉得他是在说赌气的话,不过为免他再笑我小家子气,这回,我送给蔺子湘的,是张寅的《仕女图》。
蔺子湘果然识货,对我便收了那一分若有若无、世家女子看山贼大嫂的高高在上和疏离,说话也亲切了几分。
晚上陪她游夜市时,她有意无意地聊起上将军,我很中肯地评价了一番,再以长嫂的口吻,不着痕迹地加了句。
“六叔这人,xingqíng是极好的,但还是有点少年心xing,吃软不吃硬,最不喜欢被别人bī着做什么事,越bī,他越反感。说不定本来很乐意的事qíng,硬生生变得不乐意。可别人若是真心对他好,他必以十倍的好来相还。”
据我细心的观察,她很聪明地把这话听进去了。
那三人显然是真的喝醉了,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狐狸才第一个醒过来。
我在门外招手,狐狸悄悄出了院子。见他仍醉眼惺忪,我打了盆冷水,他将脸在冷水中泡了好一阵,才抬头向我微笑。
“六叔,那蔺小姐---”
“不,我不想娶她!”他脱口而出,眼睛微红地望着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人家都已经登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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