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为陛下分忧,是孙儿的福气。”
话虽如此,太后却知道他不愿在上京多待,轻轻叹口气,拍拍他的手,问道:“听说在肃州受了伤,现在可好了?”
这还是自他回来,头回有人问起。想到那次意外,殷元昭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转瞬恢复如初。他不欲太后担心,只答道:“小伤而已,皇祖母不必挂心。”
太后看他模样还好,便放下此事不提,又说起他领兵在外,忙里抽闲送来的寿礼,对他的心思赞了又赞,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闲话几句,便有宫婢请示摆膳。太后许久不见殷元昭,自然不肯放他离去。兵营里有韩启等人,不必日日前去。他偷得浮生半日闲,索性留在寿安宫陪伴太后。
太阳高升,寿安宫四面围廊,树荫环绕,尤其广玉兰雄伟壮丽、叶阔绿浓,将光线遮挡的一丝不剩。内殿传来一阵笑声,惊飞树上几只雀鸟。
殷元昭扶着太后走到阴凉处,早有宫婢在石凳上摆好软垫。
二人在廊下坐定,太后指着附近几株秋海棠,高不过三尺:“想当初,你刚进宫的时候,也就比它高一点。二十年一晃而过,哀家老了,”她对着殷元昭细细瞧,像是透过他再看另一个人,“我的昭儿也长大了。”
殷元昭进宫伴读时,年仅六岁。之前因着他父王的缘故,太后只在元月召见他们母子,态度也颇为冷淡。嘉平帝令他进宫,他十分不乐意,却拗不过皇命。曲太妃耳提面命了许久的规矩,尤其是学业上不许输给众皇子,又叮嘱他多多亲近陛下。
他刚入宫时,独自住在拾翠宫。宫婢内侍虽不敢怠慢他,却也不甚尊崇。那时殷元暻早早被立为太子,由太傅在崇文馆教授,他与其他皇子则被安排在司成馆。几人年岁相差不大,二皇子殷元晔只小他两月。也许是后宫早有传言,殷元晔和弟弟们同仇敌忾,一致冷待他。即不至于过分地让人挑出错来,又没让人误以为他们友好相处。
倒是太子年纪虽然只比他们大上两岁,性格却敦厚,对他们一视同仁。有几次撞见事发,殷元晔并着殷元曜都被他狠狠斥责了一番,还接了他去东宫,耐心安慰。也是因此,殷元暻一直不被谢皇后所喜,母子常有争执。
他进宫半年,心中谨记外祖教诲,藏住锋芒,不得和皇子起争执。唯有一次实在委屈,趁夜悄悄一人离了拾翠宫,躲到圆凤池坐了半宿。泪眼朦胧中有一双温暖的手把他抱起,将他带到寿安宫,迷糊中听到有人在旁规劝,幼子无辜,何必因长者之过而迁怒。也是自那天起,太后对他改颜换色,祖孙二人才开始亲近。直到他十五岁离开上京,跟随外祖父、也就是当时的镇军大将军曲诲在安东大营从军,和太后相处时间才少了。
他和太后关系缓和时,太后也不过知天命之年,如今满头华发,看的殷元昭鼻中一酸:“皇祖母精神矍铄,孙儿还要陪着您长命百岁。”
太后听的直乐:“哀家必然要长命百岁,哀家还要看你成婚生子。”她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向两边道:“你们先下去。”在旁侍候众人福身,听令离去。
偶尔有清风拂过,广玉兰被吹的沙沙作响,宫婢走的远远的。
殷元昭闻言脸色不变,只盯着一旁飘香藤沉默不语,心中却在盘算如何开口拒婚。深红色的花朵从下往上,绕着廊柱攀附而上,沿着绿色瓦当往外伸去,似要冲上云霄。
“昭儿,”太后提高声音,见殷元昭回神,佯装生气,“看来陪伴我果真无趣。”
殷元昭回过神来,歉声说道:“是孙儿的错。皇祖母方才说什么?”
“我是说,你也该成家了。”太后笑着看他,之前嘉平帝本想趁他还朝,直接下旨赐婚,被她拦阻。经历谢琦兰一事,太后自觉对他不住。要不是当年谢皇后和曲太妃横插一脚,殷元昭何苦耽误至今。因此她虽然时常提起婚事,却从不逼迫。她明了若是殷元昭不乐意,冒然赐婚也只是世上多一对怨偶。况且这么多年过去,她实在怜惜这个孙儿。
太后斟酌着道:“金锦的女儿,我也曾见过。模样性格都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果你愿意……”
“皇祖母,”殷元昭立时打断太后,离位跪在地上,“孙儿不愿。”
太后心中一叹,即使早就猜到结果,到头来还是仍不住失望。她开口劝道:“这事虽是你母妃所求,但金锦为人刚正不阿,他的女儿也是不俗。你不如先见见,之后再做决定。”
殷元昭低着头跪在地上。拒婚金氏并非为的是和曲太妃怄气。文宣太子在世时,储位抵定,世家大族联姻不足为惧。而现在储位之争中,除谢、王之外,还有御史台等清流、肃安王府和陈宋两家为首的武将。在太子未定之前,四派相互牵制,才是嘉平帝想看到的和局。如果肃安王府联姻御史台,则会打破现在的四足鼎立局面,那京畿大营的十万兵权必然易主。
这几年他冷眼旁观,嘉平帝默许二子相争,却迟迟不定储位,也许另有深意。不过谢琦兰嫁入豫王府,殷元昕背后的宋家已向谢氏示好,平王有定北大营作靠,胜过魏王三分。魏王虽拉拢了金吾卫,尤不能与之抗衡,只怕早将京畿大营视为囊中之物。况且此时肃州军情泄露尚未查清,兵权更替实为不智。就算要交出兵权,也不能让魏王所得。再者,曲想容所思所谋,他一清二楚,为肃安王府着想,也不能遂了她的意,免得她更进一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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