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睡一室!」贺容华恨声道,双拳紧握。夜凉如水,他却怒火冲天。
公孙云倚着廊柱,半垂着清眸,没有应声。
「我没有想到……我以为……可是又不是夫妻……闲云,你道她……」
「哪个『他』?」是他?还是她?公孙云的声音,在没有月亮的夜里显得格外冷qíng。
天贺庄白日守丧,江湖人来来去去,入了夜,却是分外的冷寂,冷寂到有点寒意。这样的寒意,跟公孙云的气质有些相近,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贺容华忍下气,咬牙:
「自然是王澐了。一个姑娘,没名没份跟个大男人同睡一间,要不要脸?」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同居一室的例子时常可见,容华也不必太过介怀。」公孙云依旧垂眸,心不在焉。
「你是说,这两人没有……没有……」
「应该没有吧。」这声音又带着冷了。
「这种事还是避嫌的好。」贺容华低声道:「我本以为只会来一个,没想到会来两个……到底是谁下的毒?只有王澐一人中毒,但当时有五、六杯,谁会料到她一定拿到有毒的呢?要中毒也不会轮到一个没没无闻的天奴啊!」
公孙云没有答他。
「闲云可猜出了吗?」贺容华十分仰赖他。
公孙云折下一截细枝,状似把玩着。他问道:
「五弟,王姑娘中的毒,可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公孙纸道:「这毒很猛,但要解也很快。这人下毒时,必定知道我专司药理,能及时救上王姑娘。王姑娘的底不错,至多再休养几日,不会有后遗症。」
公孙云双手微地用力,细枝立断。「容华,这答案已经出来了。」
贺容华一脸茫然,最后,他道:「我只知绝不是闲云,也不是我。」
「少庄主,闲云指的是何哉。」公孙纸提醒他。
贺容华一怔,双眸满满不可置信。
「你是说……不可能!就算是他下毒,恐怕也是两人共谋……」
公孙云清寒之声如玉石相击,他毫不留qíng地说道:
「信不信由你。愈是亲近的人愈容易下手,她养了一头老虎,这头老虎随时可以反咬她。」
「闲云,可要暗示王姑娘?」公孙纸问道。
「等她醒后就知道是谁下毒了,我们用不着cha手。」公孙云双手一松,断截的细枝落在泥地上。他垂眸注视泥地一阵,再抬起脸时神色十分自然。
「容华,你要有心理准备,天奴脸上的蛇印是特殊刺青,老五研究过,这刺青除不去。如果你要留下这个人,将来天贺庄承受的压力必是难以形容。」
「我知道。」贺容华难得沉稳。「就算天贺庄被打回原形,被迫退出江湖,我也绝对要留下何哉。就是那个王澐麻烦些,万一她阻止何哉,或者回去找皇甫家求救……闲云,你瞧,咱们是不是要先下手为qiáng……」发现公孙云正冷冷盯着他,他呐呐道:「不然,你看呢?」
「你想要何哉留下,就不要动她。」公孙云点到为止。
他眼一瞟,落在今晚王澐与何哉所住的客房,俊眸抹过难言的qíng绪。
第二章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她真不该贪着晨风,躲在这种地方补眠。
「闲云,下个月我爹大寿,你会来吗?」
「邓前辈六十大寿,闲云一定前去祝贺。就算闲云不克前往,云家庄也会派其它公子前去,海棠姑娘请放心。」
这声音客气有余,倒显得无qíng了。王澐本来倚坐在廊栏上chuī风,有老树遮掩她的身形,却挡不住来人的对话。
海棠海棠……她想起来了。早上贺容华来找何哉时,故意当着她的面说,江湖第一美人就在天贺庄里,本名邓海棠,名号为海棠仙子。
当时为了这天仙般的名号,她神qíng一滞,却被贺容华视作她有自知之明……她摸摸脸,虽然这样的艳妆看不清她本来的面目,但她想,也算是
妖媚动人,贺容华这样瞧轻她,难道江湖第一美人果真像仙子一般吗?
女子的虚荣心令她微微探头。院子里一男一女,男的虽是背面,但熟悉的月白织锦长袍令她很容易认出就是九重天外的天仙。这天仙,虽然只属上等之貌,但其形优雅,风采天生的脱俗,单看背影也觉赏心悦目。
而女的……王涹眨了眨眼,果真是生平仅见的绝品美人,只是……她想,还没有到达仙子的标准。
果然,江湖传言多夸大,自九重天外的天仙让她彻底幻灭后,连海棠仙子也教她有点想落泪的冲动。
这样子神化很好玩是不是?如果她再小个十岁,一定心灵重挫,自bào自弃成为女魔头。
她又无声无息地倚向廊柱,合眸休息去。方才那一眼,她就察觉这两人周遭氛围充满疏离感,远远看去是jiāo叠的山峦,近看才发现这两人中间距离无限。
而在彼此间划下这道儿的,正是九重天外的天仙。
「闲澐……今年你也二十六了……难道不想……」
「邓姑娘,」声音依旧有礼。「并非我不想成亲,而是在中原里,我见过许多姑娘,这些姑娘没有一个是我要的。」
换句话说,江湖第一美人也得不到他的一颗心。这话够明白了,明白到王澐隐约听出客气里隐藏着不耐。
「连我……连我……」
「美人当与英雄配。」这次,他索xing更明白地说:「这英雄绝非闲澐。」
「闲澐,你说中原里没有一个姑娘是你要的,难道谣言是真的?你真喜欢白明教的车艳艳?你向来吝笑于人,却对车艳艳笑了……」
王澐差点从栏上滚下来。
九重天外的天仙跟那个xing喜男色的车艳艳?真是……好个绝配!好个绝配!
接下来的话,王澐没有费神再听,只想着如何脱身。她能保住小命,全仗她的万分小心,而小心中的首要必备行为就是不去偷听。
不偷听,自然跟人扯不上关系,不用身处在这个漩涡里。现在她能去哪儿?飞上枝头,直接跳出院子?
她索xing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渐渐地,虽有对话声,但她没有费神再听,双眼轻合,掩不住一身疲惫,悄悄浅眠去。
幼年她怕有朝一天会被教主玩到毒死,所以每天服下轻浅含量的毒药,但终究熬不住痛,于是放弃让自己去适应这些毒。
她百密一疏,这个疏字是她自找的。她总偷懒想着,有何哉在她身边,万毒便近不了她的身,哪知这个下毒者却是最亲近她的人……
不知何时,对话声没了,似是人已走光,照说她该松口气,但莫名的警觉令她倏地张眸。
她的身边有人!
「王姑娘,你醒了。」那声音不疾不徐,客客气气。
亏她后天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功力,她神色不变,只是暗暗深吸口气,望着倚在栏畔,被树影掩去大半神色的公孙云。
「……原来是闲云公子啊。l她轻声道。
他风采如朗月清风,气质远胜相貌,一双眼形生得极好,就是瞳眸无潭,毫无神秘之采,这样的一个人,只算是中规中炬的上等男色,哪来的无边chūn色迷惑众人?那海棠仙子跟车艳艳到底看中他哪儿?
看中他是文武双才?还是他的地位?
她假装无知,故意掩了个呵欠,迷糊地问:「我刚睡着了吗?」
「睡了一会儿,大概是从我拒绝邓姑娘的时候吧。」
这人好厉害的功夫,连她的呼吸有变都听得分明。她与他对望一会儿,慢条斯理道:「闲云公子,刚才我不是有意偷听。」还是要说清楚的好,以免他记恨在内心。
他看她一眼,几不可闻的哼了声,不以为意地说:
「我知道王姑娘不是要有意偷听,否则也不会听到一半就睡着了。你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把脉。」见她有些愣住,他嘴角似要上扬,又及时藏起,道:「专jīng药理的虽是我家五弟公孙纸,可我是习武人,也略通一二。」
她想了想。反正这人也不会扣住她脉门置她于死地,便大方地伸出右手。
「左手不方便吗?」
她面不改色。「我左手有天奴环,怕闲云公子看了心里不喜。」
他不置可否,轻触她的右手脉门,嘴里道:
「女子天奴铃系在手上,理当左右手都有,为何王姑娘只有一环?」
「唉,这是皇甫护法下的手,她要系十个,我都只有认命的份儿,哪敢问为什么呢?」
「今天早上是谁送药给你的?」他又问。
「何哉亲手煎的药,闲澐公子不用怕谁再毒害我。」她笑道。
她自认非常有耐心,但这九重天外的天仙是不是把脉太久了?
他终于松了手,道:
「王姑娘没有大碍,我记得五弟开了五帖药,三帖治毒,两帖补身,照时辰来算,王姑娘剩最后两帖药了。」
她有点惊诧,连公孙纸开什么药他都一清二楚,她不就只是个天奴吗?为何蒙他如此关注?
这样说来,昨天第一个发现她中毒的,正是公孙云。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是万万不可能在第一眼就察觉她的异样。
她寻思着,实在不知是哪儿能承他的注意……她瞄到他取出汗帕擦拭双手。
汗帕没有花纹没有字绣,就这么洁白无瑕,原来他是个有洁癖的天仙!
她的肤色偏蜜,并不算脏吧,用得着这么嫌恶吗?
「王姑娘,你盯着我帕子……你也需要吗?」清澄雅俊的面容有着轻诧。
「不需要不需要,我自己就有,哪需要了?」她取出自己色彩缤纷的帕于。
她每一年都换一种,去年是绣鸳鸯,今年是绣jú,务必年年不同。她注意到,公孙云盯住她的帕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顿时,她恍然大悟。刚才与邓海棠应对的公孙云,客气有礼而疏离,老是自称「闲云l,但此刻的公孙云却直接用「我」来说话。
任何的不对劲,绝对不是好事,而且这不对劲是针对她而来。她内心警铃大作,立即跳下栏,笑著作揖道:
「闲云公子,大恩不言谢,你跟五公子对小女子的照顾,小女子铭记在心,它日等我回到白明教,绝对不敢忘。」
「没有得到主人同意,天奴是不可擅自离开白明教的。王姑娘,你真的还能回去吗?」公孙云问道。
她眨眨眼,笑道:「谁说我没有得到主人同意?当然是皇甫护法允了,我才能出来啊!」礼多人不怪,这正是中原人的天xing,于是,她又再次客气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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