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日暮时分,沈名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江澄道:“大人,这粮食一两天也运不到,咱们明日先在饶州休息一天吧,这几日都宿在这野地里,属下可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她说着可怜巴巴地看了看旁边的小窝棚,为赶进度,沈名菡这几日都是与两名胥吏住在窝棚里的,江澄原本也要住在窝棚里,但范希爽和沈名菡都不同意,两人皆道被陛下知道了,她们必是要受重责的,江澄也不好太为难她们,只得自己每日里天一亮就出城,薄暮时分方回城,虽然奔波劳苦,终是比住在窝棚里要舒适很多,起码晚上能洗个热水澡,还能在驿馆明亮的烛光下给明帝写封书信,虽然他并不会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书信用专折寄给明帝。
如今看沈名菡脸上又是土又是灰,才几日的功夫就瘦了一圈,江澄也觉心头不忍,心中盘算了下行程,点头道:“也好,连着辛苦了七八天,是得休整下了。”当下嘱咐了几句饶州的地方官吏,命她们派人看守仓城,等粮食运到再行施工,便带着沈名菡和两名胥吏自行回城。
进城后派人去州衙告知范希爽,言道自己要在饶州休整一日,后日一早前往乐州修另一座仓。那派去传话的胥吏没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进来便皱眉道:“大人,知州范大人请大人去州衙一叙,说是有要紧公务请教大人。”江澄一愣,天色已黑,这范希爽有何公务要向他讨主意呢?但不管怎样,终究要去看看。当下带了秀儿径直去了州衙。
一进州衙,范希爽便将他让进了客厅,他进了客厅发现,饶州守将邢荷新和他的学生谢薇、另一名进士程盼都在,另有两个他不认识的女子,看服饰两个都是县令。谢薇见了他,极为惊喜,上前请安道:“学生见过大人,学生知道是大人在此主持修仓,奈何学生职务在身,不能为大人效力,还请大人见谅。”他宽和一笑:“不妨事,归德县和慕化县的民女们都很出力,这便是你和程小姐勤勤恳恳招募人手的功劳了。”谢薇冲他腼腆一笑,笑意却转瞬即逝,他左右看看,见程盼和那两名县令脸上都有焦虑之色,便问范希爽出了什么事。
范希爽便将饶州当下的棘手问题告诉了他:“这事是由玄武那边而起的,玄武这两年虐待男儿越发离谱了,玄武平远郡里有几个胆大不要命的男儿不甘心做一辈子奴侍,就逃了出来,逃跑的男儿又相互解救,汇集了总有一万多名男儿,这些可怜的男儿拿着棍棒、瓦块、枷锁跟玄武的兵丁对抗,一路从平远郡逃到南安郡,本来应该直奔咱们安北关的,可玄武镇南关的守将十分厉害,他们便奔咱们的界牌关去了,界牌关的陆将军不敢收留他们,他们沿着边境线一路往咱们饶州来,不敢去安北关,就都投向慕化县了,今天下午到达了慕化县最最北边的村子,在村口赖着不肯走,属下心里真是上火,不知道如何是好。”
江澄听了也觉得吃惊,谢薇道:“这镇南关到慕化县一带都是高山密林,这镇南关守将一时间追击不到,这些男儿才能暂时喘口气,可明天怎么办呢?明天白天镇南关守将必然要过来擒拿他们的。”
江澄看了看邢荷新,又看了看范希爽,问道:“范大人是何主意呢?”
范希爽道:“四国尚联姻,我们径直接纳了玄武的奴侍,只怕会给玄武以兴兵的口实啊,可若不接纳,那些可怜男儿一旦被抓回去,那是必死无疑啊。那可是一万多条人命啊,我这心里不落忍啊。”
江澄看了看邢荷新,问道:“邢将军怎么说?”
邢荷新道:“末将的意思,这些男儿既然投到我们凰朝,我们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们凰朝之前都是私下里收纳逃亡男儿的,如果只是因为他们人数多,我们便不收纳,那以后人数少的也不肯来投我们了。何况据末将猜测咱们凰朝终究跟玄武有一战,既然早晚有一战,又何必多添一万亡灵呢。当然,如果范大人说这一万多人咱们打死都不能收,那末将也没办法,朝廷法度,凡有大事皆由知州大人裁决。”
江澄点了点头,对范希爽道:“范大人怎样决定,在下无权干涉,范大人也不必问在下意见,在下不是范大人的上司,对此事无法决策。”于公于私,他都想让范希爽将这些可怜男儿收下,可是他此番来只是奉命修仓的,其他公务不归他管,范希爽才是决定这些男儿命运的人。
范希爽来来回回地在客厅中踱了两圈,终于咬牙道:“罢了,拼着我担责,把这些男儿收下吧,就算是因此起刀兵,那也是我凰朝女儿的命数,我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的。”
江澄点头道:“范大人仁心如海泽被万夫,在下佩服。不过要将这些男儿收下就得考虑到可能的后果,请邢将军带守军连夜赶赴慕化县北境布防,再请范大人派人通知安北关守将赵将军,请她注意玄武镇南关守将的动向。在下愿与范大人一道赶往慕化县接纳男儿。”他这么说便是要与范希爽一同担责的意思了。范希爽一抱拳,便开始安排行动。先吩咐人立即备马,再让谢薇和程盼、以及慕化县县令随同前往,只留下归德县县令守州衙。江澄让秀儿回驿馆休息,自己随着范希爽前往慕化县北境。
一路打马如飞,好在已经是十三日夜里了,天空中明月高悬,马蹄在夜月下格外欢快,范希爽和谢薇几个虽是文官,却因是在边境上做官的,骑马赶路是家常便饭,控马的水平相当高超,天交子时,一行人已经到了慕化县县城,四更天的时候便赶到了慕化县最北边的镇子上,又行了一刻钟的功夫,便赶到了最北边的村口。到了村口,几个人翻鞍下马,往最北边路口走去。只见路口边晦暗不明的狭小山谷中黑压压地全都是人,凰朝的守军把守住进村的小山口,一刻不敢松懈,这村子的保长和两位乡绅带着村子的成年女儿站在守军身后,与山谷中的玄武男儿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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