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轻轻叹了口气:“世女坚称自己只是薄施小惩,并无心杀那侍夫,死亡原是意外,大理寺畏于淑亲王势力,自然以此上报,据说鸣鸾已经给陛下上了奏折,陛下尚无旨意。事涉亲王世女,陛下不能不慎重。”
江澄听安澜此语,颇不以为然,正色道:“虽说事涉亲王世女,但我凰朝先贤早有名言,王女犯法,与庶民同罪,世女虽贵,亦有加身之刑。”
安澜见他如此说,便柔声轻语道:“陛下虽有四个皇姨,但唯有淑亲王与先帝同父,这淑亲王有三女,也仅有此女嫡出,一早便立为世女,陛下向来敦亲睦族,待这个从皇妹如同亲妹,较她人情分又不同。”
江澄听闻明帝如此重视淑亲王,不禁叹息道:“如此说来,这侍夫多半是枉死了。”
安澜怅然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下枉死之人,原也不止他一个,本宫既匹配陛下,淑亲王便是本宫尊长,她的世女便是本宫亲属,本宫于礼于法都不可向陛下进言,或者鸣鸾可以为之一争。”
江澄皱眉,安澜这意思是不方便过问,只能寄希望于关鸣鸾了。他自己较之安澜更无资格向明帝建言,心下暗自忧虑,不知此案究竟会如何结局。
当夜他回到知春殿中,独自惆怅,夜深不寐,忍不住在灯前将《凰朝律例》反复观详。
次日午间他前往皇仪宫递牌子候见,守门宫侍很快便传来明帝的口谕,令他进睿思殿回话。他掸掸衣裳,前往睿思殿,刚转到睿思殿的院中,他便见殿阶前跪了一个身躯挺拔的男子,男子身着紫色官服,手捧镶玉官帽,虽跪在地上,却仍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概。他不由得疑心,忙快走几步到得跟前一看,果真是关鸣鸾。
关鸣鸾仿佛没有觉察到身后有人来到,依然如玉山般直直地跪着,那硬挺的肩背高昂的头颅,都在无声宣告着本人的无所畏惧和毫不妥协。江澄越发疑惑,不知关鸣鸾为何跪在这里,当下低头小声问道:“关大人何以跪候殿外?陛下午睡未醒吗?”
关鸣鸾转头抬眼一看,见是江澄,便苦笑道:“我触怒了陛下,陛下不肯召见。”
江澄暗道果然如此,更加压低了声音问:“侍夫案?”
关鸣鸾点头。
江澄也冲他点了点头,便径直迈步进殿。
“微臣前来交旨”,他一边行礼如仪,一边偷瞄了一眼凤坐上的明帝,见明帝玉颜虽冷,却并无太过忿怒的神色,当下暗自松了口气。将手中有关江州重考的奏折呈上,明帝接过,细细地问他江州重考的经过和结果。他一一回答了,复又进言道:“江州女子因州考名次被压便声称江州男子贿赂考官,此次微臣奉旨与敦化县县丞程楠重加考校,诸生名次与前次考试虽有出入,但前三十名中男子十六人,女子十四人,仍是男多于女,可见前次重考并无显见不实。至于何以男多于女,微臣以为与凰朝女儿多磊落豪迈之人有关,如江州这等教育昌盛的人文胜地,英勇尚武之女子也所在多见,此等勇武瑰奇之士,他日自可争锋于战场,立功于异域,其才能固非诗赋所能尽显,其前程亦非科考所能拘束。微臣之意,他日可另开武科,以擢用俊逸绝伦之士。”
明帝听了,若有所思,片刻方道:“江卿此行辛苦,朕自有酬劳,至于开武科之事,不妨来日再议。”
江澄见明帝如此说,心下一喜,却仍谦逊道:“上仰陛下圣明,下赖同僚得力,微臣不过尽臣下之本份而已,微小劳苦,何足挂于帝齿。”
明帝听了,灿然一笑,恰如晴空丽日,明耀动人:“爱卿过谦了,朕向来赏功罚罪,既不会因私废公,亦不滥加恩赏。”
他见明帝心情转好,便大胆言道:“微臣进殿之前,见殿阶下所跪之人,仿佛是关鸣鸾关大人,微臣惶恐,想来是关大人言语偶有不当,惹陛下生气了,陛下薄施小惩,关大人自无怨言,不过微臣看外面日头尚毒,关大人又是未嫁之男子,身娇体柔,跪得久了,怕是吃不消呢。陛下向来爱重关大人,真要是晒伤了跪坏了,心疼的只怕还是陛下。”
明帝闻言神色一冷,却终究不忍心苛责,开口道:“罢了,让他进来。”
早有内侍飞跑出去,传令关鸣鸾起身,更有一内侍扶着关鸣鸾入内。
关鸣鸾进得殿来,便站直了身子,至明帝御前,更推开了扶掖的内侍。就那么倔强地站着,眼望凤坐道:“陛下虽对臣施以惩戒,臣也不改奏辞。那世女凌虐侍夫致死,虽无意于杀人,但她日日责打,手段百般,以至侍夫身上伤痕累累,至死前七日,更以暴力施虐,至侍夫肚腹受伤,新旧伤叠加,侍夫终于殒命。凰朝律法,斗殴保辜者,手足殴伤人限十日,以他物殴伤人者二十日,以刃及汤火伤人者三十日,折跌肢体及破骨者五十日,限内死者,各以杀人论。依律例斗殴杀人者绞,故杀人者斩。又不因斗殴而伤人者,加斗殴伤罪一等。不因斗殴无事而杀,则为故杀。此侍夫事世女极婉顺,并无相争相击,世女不因斗殴无故伤人致死,罪同故杀。姚天万物,人命最重,先贤又曰王女犯法,与庶民同罪,则世女之罪自不当免。惟死者乃系其侍夫,我朝律法,妻主杀侍夫,较杀平民减二等定罪。其为亲王世女,我朝有八议之规,世女例属议亲,减刑一等,如此则当流二千五百里。臣与那侍夫非亲非故,但不忍心看他枉死,还请陛下明察,为死者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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