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万没想到,她出于好心救了李念儿,这李念儿却是个名声不洁之人。胡氏有心将李念儿赶出去,却又怕落个“不慈不悯”的指摘;可若是将李念儿留下来,这块烫手山芋却也不好处置。
眼见着胡氏这几日为着李念儿的的事qíng愁眉不展、整日忧心,身为长房长女的曹敷便想着,要为祖母分一分忧。
曹敷自出生后便一直很受宠,一则她人颇聪明,为人处事圆滑知礼,二则她嘴甜人乖、又生得一副讨喜的面相,因此很得胡氏看重。
见祖母如此心忧,曹敷便自觉有必要将此事解决掉,以解祖母心头之患。她想着,将李念儿悄悄送回李家不谛为一个好办法,只是该几时送、如何送,却是需要细细思量的。
就在她为此苦思冥想之时,可巧便得了个信儿,知道先师诞日那天要跟着父亲出门与傅四姑娘见面。曹敷便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一来有知府车驾随行,又有高门贵女傅四姑娘作陪,可以最大程度地减轻她与个声名不洁的女子同出同入的尴尬。就算最后被人指摘,还有侯府嫡女傅四在前头挡着呢,人们自是不会注意到她一个小小同知之女了。
二来这李念儿原就举止不妥,一脸的小家子气,若能被傅四姑娘见弃,则其后将之丢在路上便也有了说辞。到时候就是曹同知也不会认为她是故意丢弃李念儿的。再加上李念儿已经自己回到家中,曹同知自是不会怪罪曹敷了。
因此,曹敷便对曹同知说因实在可怜李念儿,便想要带她出门散散心,再让她与家人见一面。又说在家人的开解之下,也许李念儿会说实话,这样与案qíng也有益等等,理由给得相当之美好。
曹同知见女儿如此懂事乖巧,心下自是欢喜,便也应允了,还派人去通知了李家人,又约了见面的地点。
那曹敷得了父亲的允可,今日出门时便光明正大地将李念儿带了出来,不仅带着她上了傅珺的马车,还特意将话说得遮遮掩掩的,为的便是引起傅珺的不满,好为其之后的举动砌辞。
自众人来到茶楼之后,曹敷除了关注唐修之外,亦在苦思如何能不着痕迹地将李念儿丢下。
可巧的是,傅珺因王宓一事独自离开,曹敷实在是乐见其成的。这样她就更有理由置李念儿于不顾了,届时只消说事出突然,她只能跟着任氏先回了府,傅珺的马车接或不接李念儿,便皆与曹敷无关了。
所以,傅珺从茶楼走后不久,曹敷便直接跟着任氏的马车去了知府府邸,到王宓那里吃茶说话去了,却是完全将李念儿丢在了脑后。
自然,这位曹家大姑娘的种种心思,不仅曹同知一无所知,傅珺更是全不知qíng的。
不过,就算傅珺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也不会放着李念儿不去管。
这样一个受害者,傅珺是绝对不会弃之不顾的。哪怕cha手此事很可能会累及声名,她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更何况,那些所谓的名声,以及这个时空所谓的道德规范,傅珺从来就没真正在乎过。
她已经惊世骇俗过很多次了,多一次少一次又能如何?
李念儿的事傅珺不仅要管,而且还要将真正的罪犯绳之于法,还李念儿一个公道,再予这可怜的姑娘一段全新的人生。
因此,在抵达了赏心楼之后,傅珺便叫人将李念儿先行送回了知府府邸。虽明知这般先斩后奏固为不妥,可傅珺却是顾不得了。
她不希望当着李念儿的面说起她的案子,同时也是想要第一时间向王襄直陈此事。
第216章
此时,当傅珺与唐修跨进“醉扶归”那jīng巧的月亮门时,曹同知与王襄的话也说完了。唐寂一抬眼,却见只他们两个人回来了,便肃了容问唐修:“怎么就只你们两个回来了?你弟弟他们呢?”
唐修忙上前一步,将在宝带桥上偶遇任氏一行人之事说了,最后又恭敬地道:“在宝带桥那里的茶楼喝过茶后便分了两路,曹家的两位公子便陪着姑母她们去澹台湖观景去了,四表妹因身子不适,我与二弟便先护着四表妹去了寄放马车的酒楼,二弟有事先回去了,我便跟着四表妹过来了。”
傅珺一听此言,不由在心里给唐修大大地点了个赞。
这位修表哥着实是会说话。本来是闹得不欢而散的一件事,被他这样一说,便成了几位公子自觉担起责任分作了两拨,一拨护着任氏等人观景,一拨便陪着身体不适的表妹回来。真是无一人的不是,更没得罪任何人。
唐寂听闻唐俊自己先回去了,眉头便蹙了起来。
虽然唐修的话说得并无不妥,但以唐寂对自家二儿子的了解,自是知道唐俊不知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只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唐寂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咳了一声道了一句:“知道了。”
至于曹同知,一听自家三个孩子皆与任氏在一起,他自是更未觉出什么不妥来,还含笑对唐寂赞道:“令郎果真稳重。”
唐寂忙笑谦道:“过奖了,犬子不过虚长了两岁年纪。”
王襄的注意力却是一直在傅珺身上的。此时便关切地问道:“四丫头,你怎么不舒服了?”
傅珺瞥了唐修一眼,却见这位修表哥端正稳重地坐在椅子上,连眼风都不带往这里歪的。
傅珺只得微垂着头,轻声道:“回外祖父的话,也没什么,就是方才觉着有些头晕,现下已经好了许多了。”
王襄便抚须点了点头。叮嘱涉江等人好生服侍着,便又与唐寂说起话来。
唐寂今日本就是来辞行的。
这几天他一直在忙钱宝一案,直到今天才算告一段落。而此事又需得尽早上达天听。故他今天午前就得离开姑苏。就在唐寂与王襄他们说话之时,外头的车马船只等皆已齐备,只等出发了。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话,由王襄以茶代酒向唐寂话别。唐寂便带着唐修匆匆离开了。观其形色/表qíng。傅珺猜测那钱宝一案定是有了结果。只是王襄片言都不肯漏出来,傅珺也只能在心里猜想一番罢了。
唐寂一走,王襄便也与曹同知分开了。曹同知自回府去。傅珺便与王襄一同坐上了马车。
一到车上,傅珺便将沈妈妈等人皆遣了出去。
她接下来要说的事qíng可不能让太多人听到,事关李念儿今后的人生,傅珺必须谨慎对待。
见外孙女儿煞有介事地将下人都遣了出去,王襄自是知道傅珺这是有话要说,便也未做阻止,只靠坐在锦褥上喝茶。
傅珺在王襄的对面端正坐好,抬头看了看王襄。
王襄的脸上带着慈蔼的笑容,温和地问傅珺道:“四丫头是有话说么?”
傅珺点了点头.看着王襄那满头花白的头发,不知何故,她的心里忽然泛起一阵不忍。
直陈李念儿一案的真相,会不会给外祖父带来困扰?让他忧心?
在这个时空待了这么久,傅珺深知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xing。她涉足此案,若是被外人知晓了,名声定会受损。她自己当然是不怕的,可是亲人说不定便会受牵累。她这样做真的妥当么?
傅珺挣扎了几秒钟后,便又定下了心神。
无论如何她也必须要救下李念儿。就算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活在这世上,她也不能迷失自我、忘却初心,该怎样便怎样,她是她自己,这一点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傅珺暗自吸了口气,随后便微微垂首,低声道:“外祖父,请您见谅,孙女儿未经您的允可,便将那跟着曹大姑娘一起来的李念儿接回府里去了。”
“李念儿?”王襄问道,眉头旋即便蹙了起来,道:“你说的是那个住在李子巷的李念儿么?”
傅珺点头道:“正是她。孙女儿想要救她,还请外祖父应允。”
“救她?”王襄重复地问了一句,随后便肃起了面容道:“真是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家,如何救她?你可知她沾上的是何事?”
傅珺早就料到王襄会如此说,她也不急,依旧细声道:“孙女自知此举不妥,但那李念儿若孙女不去救,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孙女儿于心何忍?更何况,此案真正的罪犯还逍遥法外,就算是为了不让旁人再受伤害,孙女儿也要救下李念儿,抓住真正的罪犯。”
王襄听了这话,眸中露出讶然之色,问道:“你是说,这个案子还真有凶犯不成?”
傅珺点头道:“是,此案确有凶犯。”
王襄怔了一刻,将李念儿一案的案qíng又在脑中回想了一遍,便即怫然道:“四丫头你莫要胡说。你可知李念儿的案子是什么qíng况么?不过是诉骗婚案罢了,算不得刑案,又哪来的凶犯可言?”
傅珺坚定地道:“此案明为骗婚,实乃恶案。那李念儿是被人qiáng//行//毁了清白,这才引得陈家要退婚的。”
“四丫头!”王襄沉声喝道,面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肃声道:“这话你一个女孩子怎好说出口?莫忘了你的身份!莫忘了你是何人!”
傅珺蓦地抬起头来,那宛若青空一般澄澈的双眸直视着王襄,一字一句地道:“外祖父,您当知晓孙女是怎样的人。”
王襄愣住了。
此时的傅珺,不再是往昔那个平淡内敛的小姑娘。她的身上流露出了一种气势,那样的坚定、勇决与自信,如同刀锋一般锐利,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
那一刻,王襄忽然便想起许多事来:
那个在自己的书房里侃侃而谈,令田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小姑娘;那个在yīn暗的牢房中不惧不怕,一点点撬开棋考的嘴的小姑娘;还有那个在落单的qíng况下镇定如恒,机警地跟着阿渊回到府邸的小姑娘。
是啊,他的这个外孙女是怎样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王襄面上的肃然之色,一点一点地化了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上是震动还是叹息的表qíng。
第217章
看着这须发花白、满面沧桑的老者,在自己的眼前流露出这般的神qíng,傅珺心中蓦地滚过了一股热流。
她就知道,她的外祖父绝非常人。一代大儒自有名士风骨,更兼那一身开明通达的阔朗大气,这才是真正的智者。若是别人傅珺不敢说,但若是王襄,傅珺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终会得到他的理解乃至支持的。
于是,傅珺便又加重了语气,恳切地道:“在外祖父眼中,孙女儿与那普通的深宅女子是一样的么?在外祖父心里,还依旧当孙女儿如其他女子那般看待的么?”
望着傅珺那双清亮的眸子,王襄的眼前蓦地幻化出另一个女子的形象来。
那个女子亦如此刻的傅珺一般,身上洋溢着自信与坚定的光彩,宛若夏日里的骄阳,灿烂夺目,令人不敢bī视。当时的她亦曾问过:“在你眼中,我便是那般普通的女子么?”
此刻,那清越的话语声穿渡时空而来,在王襄的耳畔久久回响着。他缓缓阖上双目,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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