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生得茂盛修长,青翠欲滴,一簇簇围出这一方天地。站在高处向下看去,便见坡地愈发窄小陡峭,沙土一点点蔓延下去,直到触及那一汪幽深的潭水,一半沙石一半石阶,阶上立着一个人,身旁是前腿弯曲伏在潭边喝水的小鹿,潭水幽凉,它也不计较,红舌飞快的舔触着平静的水面,引出一圈圈涟漪。
林中响起细碎的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飞快的奔跑,穿枝带叶间一不留神便引起哗啦啦的声响。青年循声望去,便见穿着红衣的少女急匆匆地冲出来了,她在林中左躲右闪一时刹不住脚,于是以一种十分狼狈的模样登场,远远地看见他,便在站稳后欲盖弥彰地缓慢走了两步,站在一处不动了。
殷素问看到她,身边的耳朵也撑起身体,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看过去,湿漉漉的一双眼满里是好奇,看看望青的方向,又看看殷素问。殷素问瞥了它一眼,拍拍它的背,耳朵便掉头三步作两步跃上台阶往竹林的方向跑来了。
殷素问走进时便见一人一鹿并排站着,用一个表情看着他。望青方才一直急着找人,过于专注,一时心境转换不过来,现下还是用那副专注的神情看着他,然而这姑娘较真,专注的时候往往是不近人情的,看起来凶,像要发怒。
那头傻鹿开始抖机灵,在一边学得惟妙惟肖。
殷素问真是哭笑不得,他招手,那鹿便弹动两下蹄子,将脑袋凑到他的手心里。
“怎么了,你这样急忙忙的来寻我?”
望青气息还不稳,她虽竭力调适,仍抵挡不住胸前的起伏,匀了几口气方皱着眉道:“您不是要入宫么?”
口气听来不善。
殷素问还很和气:“现在不急,下午日落前到便好,宫里的杂事多,去了也不过是与旁人话闲事,不如踩着点子去,吃完饭就回来。”
望青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道:“是吗……”
“公子不歇一会儿吗?您一宿没睡,待会儿还得进宫面圣,饭桌上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多少也要应酬,精力够么?”
殷素问诧异地望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原本木讷的少女何时变得这般周到,他看着她额间沁出的几点汗水与微红的双颊回道:“够的。你怎么想到来这里,这儿僻静,你进府这些时日怕是还未曾来过吧。”
“我……我就是随便找找,哪知一转眼便找到了这里。”
望青说了谎,她是有八成的把握才往这边来的。
她还知道昨日一宿殷素问都呆在湖边小筑。她抬眸越过殷素问的肩,能够看见远处隐隐绰绰的竹屋,翠绿色,四方像踩着高跷般插在临近岸边的湖水里①。小筑傍水而建,背靠着湖水,只有临水的那方开了扇小窗,窗下是伸展出来的板子,人闲时能在那里垂钓。
殷素问喜好清静,昨日院中闹得欢腾,他在众人簇拥之下与蜻蜓斗了一盘棋,将蜻蜓杀得弃盔曳甲,惹得她大呼公子人坏,便挪开位置,悄无声息的走了,自顾自地避喧阗寻清静去了。
望青原本正盯着与蜻蜓对局的素云,不知为何一转头,便看见他离去的身影,正是向竹林深处去的。
“这么急做什么,时辰还早,我这么大的人也丢不了,值得你这样急匆匆的?”
望青未言,只当是自己鲁莽大惊小怪。
她不能说,她是心忧他的。
第十二章
她不能说,她心忧他。
世人传言殷氏有女名旆,十三能歌十四能诗,医术高绝,菩萨心肠,模样更是艳绝天下,一时之间声动九州,引无数王侯求取。韶华之年入宫侍疾病,深沐帝恩,诞下一子。其后殷氏一族满门皆亡,独留一块神医府的敕封匾额,与一稚嫩少年。
又有人言,景帝爱悦少年,尤宠素闻。
皆是坊间传言,然而无论是哪一条中的,此间折辱,都叫人难堪。
他自然是不爱与皇家牵扯,自然是见着谢氏一族便要不悦便要难受。正是如此,望青在送走何政后才会四处寻找他的踪迹。然而此话不能说,说出此话无异于给他一刀,亦无异于引颈自戮。
望青便沉默。
殷素问不爱为难人,多半是旁人与他为难,他见望青不答,亦不追究,拍了拍小鹿的脑袋:“走,带它回去。”
望青与他分别走在小鹿的两侧,仰头问他:“这鹿是公子养的吗,有名字吗?”
殷素问哼笑一声:“你这话问得怪,这府里什么不是我养的?”
她便说:“您说的是。”
孰料殷素问却停下看着她:“苏望青,你这人好没意思啊,跟人拌嘴都不会。”
望青不解,她的确不懂原来能够与人拌嘴也是一项有意思的能力。在她眼里许多事都是端端正正的,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殷素问说的在理,她便应和了,又有什么不对?
许是这般回应确是没滋没味了些,然而在她心中又有一番计较,便是亲疏不同,一句话所传达的意味也不同,相处方式也是合该不同的。
她思量与殷素问之间的亲疏,应当是疏远的吧。
望青乌沉沉的眸子望着他,犹豫片刻方道:“那您说的是对的,我该如何……与您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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