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一向最规矩,不伺候人的时候,身姿最为挺拔,此刻却妥着肩,脸上带着恹恹不乐的神情。殷素问将酒杯往边上挪了挪,随意地看了看四周,将桌上红艳艳的小果子拿起来递到望青手边。
他还坐得端正,世族里的公子们从小便受礼教的管束最多,但也最不守规矩,放浪形骸时往往最为出格。放眼望去,席上举止不端的不在少数,唯独殷素问一人,便似那庭中生得不偏不倚,根枝正极的树。
他人未回头,修长的手却伸过来了。望青垂头看着,却不接。殷素问的手再向前一递,正巧撞上望青的手,两人僵持片刻,他便回头,露出少有的发怒的神态:“苏望青,让你吃就吃,别这么死板。”
望青一听,竟当即使起性子来。她直起手掌反手向外轻推,拒绝了那枚果子。
殷素问未料得她是这个反应,眨眨眼露出无措的神情,见她仍旧无动于衷,最后索性回去坐好,不再理她。
两人便这么莫名其妙地斗起气来了,实则是殷素问一人在生气,然而望青也是不假辞色的。
殿上的胡姬跳着一支折腰舞,冬日里穿着轻薄的衣物飞速地舞动着,亦是香汗、淋漓,她蒙着面,让人看不清容貌,一双琉璃般透亮的眼眸却十分动人,顾盼之间,秋波频传。
她的目光锁定在倨傲的九五至尊身上,那是势在必得的神气。伸出白嫩的细足一下一下地点在厚厚的绒毯之上,像是蓄足了无穷的力量,弹跳,退后,纤腰宽摆,无一处不勾魂摄魄。
席上的公卿们都看着这个行径放、荡大胆的女人,他们的眼中都燃着炽烈的火苗,仿佛一瞬之间便能席卷一切,然而那又是压抑的,轻浮的,因为一个女人莫过于一件玩物,他们只看她能放、荡到何处,大胆到何处,能否和上座的男人来一场棋逢对手的赌局。
她身怀异香,那气息渐渐地深入人的心田,使人发觉她的美好之处。那女子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像一只慵懒的偷吃成功的猫儿,当她终于接近这个位于权势顶端的男人时,便停下来,伸出双手交叠在鼓动一下,开始疯狂的旋转。裙裾渐渐散开,变成一朵艳丽的花朵,上面缀满了宝石,叫人头晕目眩,那一刻她疯狂地扑向帝座之上的男人,双目迸发出仇恨的光芒。
一切就在瞬间,场上的情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美艳的胡女变作了杀手,在猝不及防的时间里扑向了天下之主,她脸上是恶毒的笑容,像是能腐烂一切的涎液。
便见一道暗光划破空气直冲那女子后颈,待一切尘埃落定时,那女子的手距离景帝不过半寸。谢羣看着这个女人的双眼,那是呆滞的,巨大的喜悦落空之后的不甘。她的喉头插出一支黑色的铁钎,叫钎子似乎有些不合适,因为它有幼儿的小指粗,露出来的一端发钝,毫无杀伤力,另一端卡在骨骼之中,不知是什么模样。
舞姬倏然倒地,她染着蔻丹的指甲上露出淡淡的银色,那是磨得极薄的铁片,上面淬了毒,一旦挨上皮肤划出一道伤痕,便能致人于死地。
四周的大臣都慌乱起来,侍卫从殿外冲入架走了舞姬的尸、体,为首的禁宫总领跪下认罪,大叫着罪该万死,阉竖们急忙忙地围上去查看他的身体,就像吓破了胆子的妇孺。
谢羣黑沉的目光像一道箭破空射向望青,他脸上还溅有几滴血沫,穿着玄色的帝王服,像是融进了那一团阴沉的颜色中。他伸手指着望青:“你,是何人?”
众人都望向她,目光中含着探究与打量,都在揣测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是谁。只有殷素问还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没有说话,望青便不敢开口。
谢羣高挑起眉毛,不可一世地道:“说!孤赦你殿上失仪之罪,你护驾有功,当重赏。”
望青走上大殿,屈膝跪下:“奴婢望青,乃是殷府的侍卫。”
“侍卫?你可是女子?”谢羣饶有兴致地问道。
“是。”
“抬起头来,让孤看一看。”
望青抬起头看向谢羣。
谢羣一双利眼在她面上剐过,便肆意地笑起来:“你一女子,较之男儿未有不及,现今护驾有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望青看着他道。
“嗯?”
“奴婢想要黄金百两。”
谢羣似乎没想到她这样直接,当即大笑应承了她:“好,好胆色,然孤的命只值百两?来,孤赏你千两,来!”他大手一挥,对身旁的内监吩咐道:“赏她黄金千两。”
待他二人出殿之时,暮色已四合。
望青跟在殷素问身后,她抿嘴沉默,思忖着是否要跪下认错。作为一名奴才,未经主人命令便擅自动手,实在是犯了大忌。何况经此一役,景帝对神医府的戒备只会更深,她谎称自己乃是侍卫,便是想亡羊不牢。否则一个小小侍女都身怀武艺,于几十步外取人性命,那殷氏一族的其他人呢。
今日之事,因她救驾有功加之场面混乱尚能蒙混过去,然而一旦众人冷静下来,便会有数不清的口诛笔伐想殷素问扑将而来,文臣武将,刀笔之吏,皆乃虎狼,她就这样讲殷素问至于险境。
殷素问回身看着她:“怎么了,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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