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望青支颐看着,歪着头亦是百无聊赖的模样。忽见一楼厅中有个穿着烂紫华袍的青年与人谈笑之间,不经意抬头看来,一双眸子精明透亮,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苏望青回过神,那人便举杯,仰头饮尽。
苏望青心头一跳,暗道不好,连忙乖乖地坐回去。殷素问正在布筷,见她这强自镇定的模样,不禁奇道:“怎么慌慌张张的,像见了鬼。”
比见鬼可怖,苏望青坐下垂头,若是叫殷素问知道自己被人当作妓子调戏,那可真是活见了鬼,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她摘下细密的面纱放在两指间揉搓,还不放心,起身去将大门关上。
一桌子的美食,苏望青一张嘴吃不过来。
她每样夹一点放在天青瓷碟之中,小口吃着。殷素问出门来倒不折腾她,不劳她动手,不时尝到中意的还要夹一点给她。
秋山黄鱼肥美、锦绣龙虾紧实、油皮嫩豆腐幼滑、盐渍干鸭地道十足,还有些青翠爽口的菜尖与小巧可爱的竹笋。不知名的菜色,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苏望青爱吃,此时便停不下来,酱渍沾到脸上,随手一抹,便在白净的脸上晕开,细白的面皮“吃墨”,那痕迹算是留下了。对面的殷素问哂笑一声,模样看来十分自得,像是瞧见什么可乐的事一般。苏望青不解,殷素问便随手拿了帕子伸手过来,苏望青忍不住躲,殷素问皱眉笑:“都吃成个大花猫了,还躲什么?”
说着,长臂一伸,触到她的脸上为她好好地擦了一下。苏望青看着他,十分克制地将此人尽收眼底,然而在心中的某处又存着悬而未决的不安。她拿着筷子杵碗,发出清脆的声响。殷素问却没有责怪,反倒笑起来:“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我爹爹说吃饭敲碗,来日讨饭。”
“这是哪里的俗语,我没听过。只是古时名士都是击缶而歌,敲杯助兴以彰风雅的。想来各地风俗不一,说出来还真是大相径庭。”
“嗯,是啊,穷山恶水的百姓都是穷怕了,故而什么都能扯到命理之上。”
殷素问夹了一筷子甘菊冷淘到她碟中,细长劲道的面条经甘菊浸泡与冰块的冰镇,显得格外爽口:“你说这话,我便想起我母亲曾说过的。”
“是什么的?”
青翠油亮的竹筷点在碟沿上,殷素问若有所指:“能吃是福。”
苏望青满腔的话便堵住了,她原本的确不想再吃,正在想找些由头作幌子,殷素问这么一说,她再开口未免扫兴。说来惭愧,这一桌子菜,被她扫了大半。殷素问原本精嚼慢咽独享盛筵,同她坐在一块便像在吃残羹冷炙。
苏望青脸腾的一下便红了。
殷素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不出言打趣,算得上体贴至极,苏望青却是捏着手边的面纱,极想闷头盖上。
殷素问是极淡泊的性子,每每看见苏望青却想戏弄,分明是十六七的丫头,却将自己弄得极老成。本分过头,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围看之人不免手痒,企图扔一块石子进去激起千层浪。
原本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只是想试探监看罢了,不知不觉间心境已变,再回首,初遇之时的景象便像是雾中花月,蒙蒙然,远不及眼前的人真切。
“你……”
苏望青抬头:“嗯?”
门外响起一阵吆喝:“客官,上菜了。”
苏望青回头一看,奇道:“怎么还有?”
殷素问摸摸鼻子苦笑道:“我怕你不够吃……”
苏望青失笑,前去开门,门甫一打开,那笑意便戛然而止,变得有些讪讪然。门前站着端菜的小二,与一身紫衣的季谰。
季谰一张笑面,眼中带一点诧异:“啊,怎么是青姑娘?”
苏望青语塞,回头去看殷素问,殷素问亦是面带诧异,季谰跟着伙计进来:“我路过此处,竟没想到会遇见你们,还真是缘分。”
说得倒像他当真是偶然路过一般。
他探头往桌上一瞄:“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都吃好了。”然而此话出口,也不见他离去,反倒是到桌边坐下。
殷素问眉眼间神色一变,伙计便知道该做什么。连忙招呼着几个仆役见饭菜撤下,换上新的。
季谰嘴上说着这怎么好,却是拾箸下筷,干脆利落。他吃得兴起,每道菜都要点评一二,待一道黄鱼见骨,他便笑眯眯地道:“公主府那位,怕是不行了。”
当今公主只有照华一人,苏望青还记得上次见她,她容光满面,不像是有病在身的样子,随即便想起月余前殷素问应照华之邀,便是去公主府应诊,后来她才听说公主府上有位病弱驸马,想来如今不行的便是他。
只是上次殷素问从公主府回来便有些消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忧此事,如今乍一听见,她不禁有些担忧。
殷素问道:“太医们怎么说?”
季谰道:“自然是回天乏术,你去了公主府这么多次,不比谁都清楚?”
殷素问不答话,倒是季谰这传话之人,悠悠道:“这孟长慈啊……”
这一叹像是嘲讽又像是惋惜。二人同朝为官,难免要打交道,此人中正平和,性情恭顺,才华横溢,若是专于朝政倒不失为一个好官。与他同期之人,不如他的如今已在朝中根基稳健,反倒是他出身卑微偏巧攀上高门,最终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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