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问颇有些关切,便问:“那后来长出草了吗?”
望青摇了摇头:“没有。”
却说那日殷素问问她名字的来由,又问是否长出青草,望青回答没有。他便敛了眉眼,端起碗继续喝他的粥了。
他心中是啧啧称奇的。
若是寻常人听他这样问,必定要答长出来了,其后再好好与他说道说道自己这与生俱来的祥瑞之气,进而好好巴结一番,为自己挣些脸面。
然而这女子却低眉顺眼地老实回答了,没有。
这二字听来无趣,着实让人找不出话来接,然而殷素问从心里,却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而两相无话之时,望青的目光便落在殷素问的手上。
殷素问的手指很漂亮,纤而不弱,素而不黯,随意伸展蜷曲,便能将人的目光吸引去。他乃学医之人,平日里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于是往往将其修剪得齐齐整整。就望青看来,那一颗颗指甲润泽可爱,泛健康的粉色,比上等的玉石珠饰还要珍贵。
也不知这世上,怎的就生就了这么一个妙人。
第四章
望青到殷素问房里一旬日后,天上飘起了大雪。腊月初一的那天下午,细细的雪粒像撒盐般从天上簌簌地落下,她在庭院里准备将殷素问命人晾在外头的草药收进屋,便感觉到冰凉的雪珠落到脖颈间化成水。
她缩了缩脖子,加快手脚,一番忙乱后,站在廊前看着空茫茫的天色。天是灰的,高远开阔。雪渐渐下大,变成絮状,飘飘扬扬,但因为沧白天空的映衬而不显眼,直到落到眼前她才发现原来“鹅毛大雪”的描述是如此形象。
毓秀跑到门口唤她,她怕屋里人有什么吩咐,连忙过去。
走到毓秀跟前,便听她道:“一会儿该关门了,你赶紧进来。”
原来是风雪大了,门帘受潮后不易保暖,现下重新换过后要关门。毓秀怕她不知道,一会儿被关在门口又不知叫门,白白在外头吹风,特意知会她一声。
她道了句谢,轻手轻脚地进屋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候着。
屏风后面的殷素问正在看书,他穿着件湖青色的薄袄子,领口处围着一圈白狐毛,衬得他愈发清秀脱尘。头发用发带束起,乌黑的一把随意散着。
殷素问放下书,在空白的书页上批了几个字,搁笔的时候正好抬头,看见候在一旁的望青。
他便问:“方才去哪里野了?”
望青一愣,面上有些不自然,她不过是看着外边下了雪,稍稍出去偷了个懒,不想竟被人发觉了。
偏偏还是主子。
望青便老实说:“奴婢见外面下起了雪,所以在走廊上待了一会儿。就一刻钟。”
殷素问听罢,将刚拿起的笔又放下,兀自笑了一声:“莫不是顶着风吹?”
望青并不是真的在吹风,只是像独自在那空邈的处境中待一会儿,静立着,看看雪。然而这话从殷素问的嘴里说出来,就仿佛是她在发傻。她素来嘴拙,实在无法向这位看似风雅实则极不风雅的主子讲这风雅之事。
所幸殷素问也觉出几分无趣,问过之后却没有再搭理她。
殷素问有时看来,心性不大成熟,像个幼稚的孩子。他刚及弱冠,说来也是个青年。这些个世族的公子里,许多都十五六岁便有了妾氏,再大一点儿的孩子已有了好几个,然而殷素问却还是孑然一人。他洁身自好,就连暖床的丫头也不见,用他的话说,这屋子里暖炉都要烘出火来,被子里再钻一个,像什么样子。
这偌大的神医府里,没有长辈,仅凭他一人当家,他不娶妻生子,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又有谁有那个资格,那个胆子去说?
再说这屋子里,也不知是怎么了,那些丫头却也没有一个动过歪心思。
自打清涟嫁出去后,屋里的大姑娘的位子一直悬空,无人管束,偶尔就有几个碎嘴的丫头聚在一起顽笑。
说起殷素问身边跟着的侍女,贴身伺候的原本有三人,清涟,毓秀与凤鸣。清涟嫁到庆北王府后,位子便由望青顶上。毓秀她已熟识,模样生得好,性情也温柔。而凤鸣自打望青进府,就不曾露过面。
外屋伺候的侍女有四个,芍药,蜻蜓,木棉,素云。
此刻围在一起聊天的便是这几个侍女。唯独一个里屋的,是望青。那些女孩子在一处嬉嬉闹闹,只言片语难免飘进她耳朵里,无非就是说着家小姐好看哪家小姐模样鄙陋,说着说着,有大胆的便扯到殷素问的终生大事上去。
这种非议主上的话,打她进殷府的第一天起,就被吩咐过,不准。
望青也不是喜好探听别人说话的人,只不过殷素问给了她一摊子药,让她守在此处,四周都是片白皑皑的雪,唯独她一人支个摊子坐在院子里。
不下雪就守着,下起雪便收摊。
于是在这寒冬里,她不禁祈求天更冷些,雪下大些。
她又想起不久前郑夫子同她讲的卖炭翁的故事。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可不就是她现在的处境
郑夫子是谢姑姑给她请的东席,平日里教她读书识字。闲暇时也会同她讲些奇闻野史。他是个落拓的读书人,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竟起蓄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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