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尾音落,元祁忽然捂住胸口,脸色倏忽惨白,陶硕急忙站起来,“蛊毒发作了?”
元祁手伸进绣着金色滚边的前襟内掏出一把熟悉的药草,用杯底碾碎,就着茶水饮下,他闭了闭眼,脸色得缓,轻轻吐了口气。
“这蛊毒既然用药草就能压制,想必也不难解,你为何还不肯□□?”
元祁的眼睛半睁半闭,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说不上是苦涩还是怀念,“人生在世,总还是要给自己留一点念想的。”
话尽于此,元祁不肯再多说,领着陶硕前往殿后的中庭,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进到四角方亭里。
广袤的天幕收尽天光,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秋虫的啾鸣,亭前种着一颗不足亭檐高的桂花树,爬上半空的满月隐在树梢背后,元祁靠着石桌坐下,脚畔摆着长长一排酒坛。
桂花的香气丝丝入鼻,陶硕寻了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刚抬起头,就通过叶片缝隙看到了那一轮满月,如水的月光透过叶片落到树脚,一直曳至他脚边。
“今日是十五吗?”元祁也看到了那轮硕大的圆盘,喃喃问道。
陶硕目光里尽是缱绻的思念,唇边悄悄逸出笑意,“是啊!”
元祁下了命令今晚不许任何人打扰,一整夜也确实无人来打扰。
元祁招待陶硕的酒是苏瑾瑾一直惦记着的醉梦仙,两人饮过五坛醉梦仙过后,陶硕眸色逐渐混沌,已然有了醉意。只不过在不经意看到身旁呆呆凝视着满月的元祁时,忽然又清醒了一些。
华贵的云纹龙身印在黄袍之上,穿在他身上只觉得空落落的,朝堂之上势力盘综错节,暗里波涛汹涌,陶硕不由担心这幅虚弱的皮囊是否有力气担得起一肩风雨。
“朝中积毒已深,你打算怎么做?”
对如今的朝局,二人皆心照不宣,元祁凭着母家的势力艰难筹划,又逼得祁英沉不下气在先帝咽气之前行下逼宫之举,虽经历了几番波折,总归是有惊无险让他成功登鼎了帝位。
元祁星眸半睁半闭,想到金殿上的所有朝臣明里高呼万岁,背地里却不知恶意揣测过多少次,不禁冷冷笑了,他淡定从容得道,“积毒已深,刮骨疗毒便是!”
陶硕当然知道这件事真正落到了实处,一定不会像口上说说那般简单,外有炎军虎视眈眈,内有宦臣争权夺势,说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也不夸张。
元祁恰好是玩弄权柄的一把好手,由局中人说出这一句大义长存的话,换其他人肯定要在心底嗤笑一声,陶硕不仅没有,还重重点了点头,对微醺的元祁道,“我信你!”
元祁没想到会得来这般笃定的信任,讶异地挑了挑眉。
陶硕没有去细究他眼角眉梢的惊讶,扣起酒壶放到唇边灌上好大一口——有些话,或许只有借着酒意才能说给眼前人听。
“如今外敌退去,您皇权在握,大业已成,我父亲的生前的遗愿,可能帮他实现了?”
元祁正喝到酣处,侧首看了陶硕一眼,“忠武将军的遗愿是?”
融合着凉意的月光移到陶硕的侧脸上,他极认真也极笃定地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通常涉及天下都会给人沉甸甸的压迫感,陶硕口中的八个字却没有压垮元祁,他眸间光华流转,迎着十五的月光淡淡地笑了笑,“朕尽力吧!”
元祁以朕自居,陶硕便知道他是以九五之尊的身份允他一个诺言。
喝到后来,元祁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之时,晨光微曦,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披风,而与他通宵饮酒之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一向懂得揣测君意的太监总管迈着小步急急奔到元祁面前,接过元祁手中的披风披到他身上,元祁正对东方,被突然刺破云层的光线闪了眼睛,他下意识抬手挡了挡,不经意问道,“披风是你送过来的?”
“回禀陛下,是陶公子管奴家要的。”元福系好披风系带,恭敬退到阶下。
元祁垂首笑了笑,好不容易攀至权利之颠,身旁却再无可并肩饮酒之人,说到底,他一路行至此,也只搏了一个孤家寡人的彩头。
宿醉一场,马上又到了上朝的时辰,元祁疲惫得揉了揉眉心,余光瞟见元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耐烦道,“有事就说。”
元福畏畏缩缩上前,抿了抿唇,才低声道,“方才太后跟前的紫玉过来了,说是太后近日身体不甚舒爽,希望陛下下了朝能够过去看看。”
听元福提到母亲,元祁眼中蓦然罩上一层寒意,他盯着一地残败的桂花看了许久,大步往阶下走去。
“朕知道了。”
“陶娇娇,你再乱撕纸钱娘亲就要生气了!”
苏瑾瑾难得有空,带着女儿回万州城祭拜生母,刚摆完糕点果脯,回头就看到满地的碎屑,苏瑾瑾额上青筋跳了跳,火气冒得三尺高。
陶家娇娇刚过了两岁生辰,生得粉妆玉琢十分惹人喜爱,平日跟着陶母出门,回家时,衣裳的小兜里塞了满满当当的糖块,邻居长辈们见小姑娘生得漂亮,逗上两句就随手塞一块糖进小姑娘的兜里。
苏瑾瑾怕她吃坏了牙,又不能拂长辈们的好意,自那以后,都不再给陶娇娇买带包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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