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纯很依赖她,这让她有种成就感,好像是一种作为母亲的骄傲,又好像不是。
她会耐心地听她讲心里的死疙瘩,会耐心地劝慰安抚加引导。
她带她去见乔瑾和宋明清。张子纯忽然记仇地问了乔瑾一句:为什么当年我和祁隐誉一起迟到,你让他进去,让我罚站?
乔瑾被记了一笔,尴尬地笑笑:他上专业科经常不在学校,时间不固定。迟到不迟到根本没法衡量。你不是艺术生,攀这个伴做啥?
张子纯撅了噘嘴。
林燕舒在一边看着,她越发觉得自己本该有个女儿,差不多就像张子纯这样的。她发觉这个女孩,激起了她很少展现给祁隐誉的母性。
张子纯时不时地吐槽自己老爸,但林燕舒很少提起贺媛。
唯一提起的那一次,只是一句“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张子纯脸上浮现出抱歉的神色。
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好多年了。”
汹涌的泪意被强压下去。
07、
贺媛当年走得很突然,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
七十整,在这个年代远不算长寿。
之后的两三年时间,林致恒才从悲痛中渐渐走出来。
林燕舒似乎很平静。
这些年,她总不自觉地回想起贺媛以前的样子。最后停留在贺媛对着邻居爆吹自己女儿,脸上春风得意的那个场景。
贺媛是上过舞台的人,走下舞台成为养育儿女的家庭主妇,似乎让她不能平静接受。
她似乎习惯了受人仰视,万众瞩目。
她会在邻居向她投来羡慕眼光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会在未来亲家听说她以前是军人表达敬意的时候,下意识地挺直腰杆。
贺媛非常在意别人的目光。
林燕舒觉得贺媛活得并不轻松。
她有时候很羡慕自己的婆婆莫玉暖。莫玉暖是那种不会为自己身上贴着什么标签而感到骄傲或者落寞的人。
她婆婆会跟她说,我觉得“林”这个姓写起来好看,念起来好听,跟个潮流,让孩子跟你姓吧。
贺媛做不出这样跟潮流的事,她骨子里既有封建式的正统,又有部队里带出来的“大义”,结合在一起,成了贺媛这个人。
贺媛走后,林燕舒说,自己很少想起她。
但她记得贺媛说过的一句话: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寻常两个孩子打架,家长会教育自己的孩子,说些什么要道歉之类的话。但贺媛不一样。
贺媛当年一巴掌扇在那个扯林燕舒头发的女孩的脸上,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跟我女儿道歉。
她领着林燕舒回家的时候,说了那样一句话。
在外人看来,这似乎是个很没原则溺爱孩子的母亲。但贺媛不是。
她们母女间有温情的时刻太少了。
那句话林燕舒一直记着,记了三十多年,并且会一直记下去。
当她得知祁隐誉的电话一个月没打通的时候,脑子里有点懵。
她养祁隐誉的模式,跟贺媛当时养她的模式很像——以冷漠放养为主,以间歇性强制干预为辅。
她一向很放心,也懒得去过问一些事。
从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开始心神不宁。直到因为突发高烧到40°导致休克,而被送进医院。
她躺在医院里,体温恢复正常又升上去,升上去又落回正常数值,反复了好几天。
她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梦,都是些以前的事。
她梦见自己和丈夫在沙发上亲热被突然回家的祁隐誉撞见的那一次。
当时她很不爽,穿上衣服直接对祁隐誉来了一句:你体验过坐过山车快要到顶峰,最后又强制原路退回来的感觉吗!
祁隐誉当时十七岁,男女之间的事情不是不懂。
但这不是年龄的问题。
林燕舒说出这句话,就表明他们的关系不是一种正常的母子关系。
正常的母亲哪会对儿子说这种话。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非正常的母子,似乎从祁隐誉一出生就注定了,又似乎在林燕舒幼时面对贺媛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
贺媛是个非正常的母亲。林燕舒也一样。
所以当张子纯说出那句“你如果是我妈妈就好了”,林燕舒嗤笑了一声。嗤笑声里满满的都是对于自己的嘲讽。
这样的妈妈,你敢要吗?
林燕舒还梦见,自己让祁隐誉给她涂脚指甲油,祁隐誉业务不熟练,涂出界了一部分,她当即一脚踢过去。
她似乎在一次又一次类似的事情中,获得了一种病态的近乎疯狂的快感。
既折磨祁隐誉,又折磨自己。
祁隐誉像她小时候。
但祁隐誉也像林致恒。
林致恒是把贺媛和林燕舒黏合在一起的黏合剂。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冷漠对待后,仍然把她当个宝贝,笑嘻嘻地贴上来,什么东西都有她的一份。
祁隐誉没有林致恒那种笑嘻嘻带动全场气氛的活跃性子,但他的沉默中包含了一种宽容与忍让。每当这个时候,林燕舒会想起不厌其烦一退再退的林致恒。
好像她和祁隐誉的母子关系,从来都是相反的。她是孩子,他才是母亲。
可他现在在哪里?吃饭了吗?为什么……电话打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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