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速很快,情绪渐渐有些激动,许陌上忍不住投去鼓励的目光:“继续。”
“他口口声声心疼怜惜女孩们,但如果是那种普通的,相貌平平并不出挑的丫鬟,他其实不会把她们当回事的,他心疼的是那些玲珑的,美丽的,有才华的,有个性的女孩,而不是普通女孩。”南安说完,捧起奶茶喝一口,牙齿咬住吸管口反反复复地磨。
“我懂了。”许陌上没有再问下去,淡淡地替她做了总结,“他给你一种普通女孩不值得被呵护的感觉,因为他的柔情只给特定的一部分女孩。”
“大概是吧。”
“但是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他能够对那些有闪光点的女孩心生怜惜,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他不是圣人,他只是贾宝玉,你对他要求太高了。”
许陌上微微笑起来,没有居高临下的轻蔑,没有争锋相对的尖锐,态度朗朗,语调温和。
南安被他说得无言以对,越是无言以对,就越想扳回一局:“他对女性的爱护和重视确实远超其他封建男性,可你不觉得那种爱护是件杀器吗?没有他的温软,晴雯不会被惯出爆炭一样的性格,没有他的多情,金钏儿也不会……”
她说着说着,冷不丁想起了窝在家里的萧倦,眼底讥诮的锐气尽数褪去,好不容易勾起来的谈兴也消散了,顷刻间又变回那个面容颓唐的阮南安。
与其在这里批判那个虚构出来的无能少年,还不如先把自己打一顿,她的犹豫和胆怯或许更胜宝玉,所以才间接害死了曾经的萧倦。
短短几秒钟,许陌上眼睁睁看着熠熠生辉的珍珠般的女孩黯淡成鱼眼睛,表情有些错愕:“怎么不说了?”
“我说完了。”南安不想解释太多,“你反驳我吧。”
许陌上愣了愣,无奈地摊摊手:“谁说我要反驳你了?我只是不讨厌宝玉,觉得他还是有很多优点,但不代表我就欣赏他。”
“哦。”南安眨眨眼睛,漫不经心地咕哝,“不讨厌,但全无用处。”
许陌上马上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突然不想计较她莫名冷淡下来的态度了,眯着眼睛笑得很放松:“嗯,这句话放到宝玉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这一刻,他是发自内心地满足。
嵌满透明玻璃的四面墙仿佛组成了一只巨大的鱼缸,他和南安就是缸里的两尾鱼,不必过问外界的喧嚣纷扰,随意地靠近又远离,偶尔说一些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私语,就足以产生相濡以沫的错觉。
许陌上的气质偏沉稳,又有些阴郁的成分在里面,南安极少看他这么笑,一时有些发愣,只听他又说:“方鸿渐都搬出来了,要不要顺便聊聊《围城》?店里就有。”
南安有片刻的犹豫,随即摇摇头,反手去捞椅背上的背包:“下次吧,我还要去买菜。”
“那好。”那么一点点假想出来的甜头还不至于让许陌上丧失理智,他淡了笑容,却没有挽留,“路上小心。”
南安微微颔首,捋了捋身上的印花长裙,推开大门走出去,宽大的裙摆在微风中轻扬,映着午后的阳光,像一片艳丽的鱼尾,蓬松又灵动。
许陌上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随手合上那本《红楼梦》,静默了一会儿,指尖从书上移开,碰了碰旁边那杯喝到一半的奶茶,然后张开手掌,缓缓握住了沁满水珠的塑料杯。
晚饭过后,南安匆匆洗了澡,伏在书桌前写了满满两页日记,又抱着枕头听桑娆的梦话听到凌晨三点,第二天起床时头脑昏昏沉沉的,眼下一片浅青,惹得阮北宁唠叨了一上午。
萧倦还没恢复过来,桑娆连电视也不敢开,家里前所未有的安静,南安心中有愧,一有空就守着萧倦,两个人或是瘫在沙发里大眼瞪小眼,或是到南安房间里关上门谈心,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相似的,被放弃的苦闷。
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感同身受,如今最能理解萧倦的,大概也只有南安了。
这天下午的长谈结束,南安犹豫了一会儿,从书桌抽屉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给萧倦:“来一根?”
萧倦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诧异:“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还没抽过,想着要是哪天实在撑不住,不想活了,再抽一根冷静一下。”
南安找出一个打火机,“嗤”的一声点燃了烟,含着过滤嘴深深吸了一口,被呛得连连咳嗽。
“胡说八道。”萧倦屈指敲敲她的头,抢过她手里的烟吸了一口,无师自通般吐出一团薄薄的烟雾,伴着烟雾一起飘出来的,还有他略带惆怅的叹息,“我们都要长命百岁啊,一起活到牙齿掉光。”
南安慢慢蹲下来,扯扯他的裤腿,拉着他并排坐到地板上,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萧倦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把手里燃了半截的烟递回去,朝她眨眨眼睛:“我会保密的。”
南安含着烟头又吸了一口,仰起脸对他微笑,呼吸间都是淡淡的烟草味。
那是她和萧倦人生中第一次抽烟,细长的香烟随着吸气的动作慢慢灼烧,发出轻微的声响,淡淡的烟雾包裹着两张憔悴的脸,烟草的味道深深钻进肺里,再也难以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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