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凉哽住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两只眼睛里满含着泪,半是彷徨半是坚定:“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们失望……可是她不一样,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宋母爱怜地望着儿子,表情却没有一丝松动:“妈妈知道,可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情,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爸爸妈妈在你身上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孰轻孰重,你应该要明白。”
这样的话从小听到大,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那么刺耳,宋凉重重喘了几口气,避开母亲的目光,端起面前的牛奶一饮而尽。
他发狠似的,喝得又急又快,呼吸马上急促起来,宋母忍不住伸手在他背上轻抚了两下,温声劝道:“慢点喝。”
空下来的杯子被狠狠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宋凉感受到母亲手心传出的温度,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两下,神色终究缓和下来:“您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好,你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宋母素来了解自己的儿子,性子温良怯懦,头脑却很清醒,见他面色渐渐平静,她拿起空杯子,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合上门出去了。
夜幕深得像是有人在天际打翻了一瓶墨水,持续整个下午的暴雨苟延残喘着,终于渐渐停歇,四周很快就陷入一片死寂。
宋凉微微仰头,眼珠茫然地转动,视线落在满墙各式各样的奖状上,脸上青白交加,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进退维谷间,牵扯出锥心般的疼痛。
每张奖状都像一张喋喋不休的嘴,在他耳边反复强调着比赛、保送名额、大学、父母……却没有一个字,能提及此刻他心里真正想着的那个人,给他哪怕一丝丝的安慰。
宋凉捂着耳朵,猛地闭上眼睛,突然想起南安第一次写给他的那封信。
她在信上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你是第一个,我从来没有为谁失眠,你也是第一个。
那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情书,信纸是温柔的淡蓝色,字体却浑圆俏皮,南安写的最后一句话是:宋凉,我喜欢你。
“喜欢”那两个字还特地用红色的线描得特别粗,特别醒目。
后来他在信里问过南安,为什么要用红笔加粗,她回答说:这是一种心理暗示,这样你就会特别注意那两个字,看久了就会产生心理反应,发现自己也喜欢上我啦。
她是安静的,善良的,芬芳的,带着植物香气的,也是古灵精怪的,有趣的,孩子似的,脑子里永远藏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远比她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沉默寡言更讨人喜欢。
宋凉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红着脸,眼睛却亮得惊人,指着墙让他背过去,说自己要拿个东西,不方便让他看到。
他饶有兴味地问是什么,她脱口蹦出一个词:阿卫!
后来他才知道,她特别喜欢给自己的东西取名字,她的笔袋是黑白条纹的,就叫斑马,书包是圆形的,就叫滚滚,日记本是紫色的,叫阿紫。
他觉得有趣,就问她:那我叫什么?她毫不犹豫地答:你就叫宋凉啊,我的宋凉。
她给物品取名字这件事,连她最好的朋友桑娆也不知道,就只告诉了他一个人,那是他们共同的秘密,她觉得自己幼稚,再三叮嘱他不许说出去。
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去了。
他不再是她的宋凉。
她不属于他了,她的秘密也不再属于他。
就连最初那封让他暗暗好笑又觉得十足可爱的情书,也因为怕被家里人发现,连同之前所有情意绵绵的通信,都交给她代为保管了。
这段感情走到穷途末路的此刻,除了回忆,竟无一物可供他缅怀。
手臂一寸寸收紧,慢慢抱住了头,含着泪的眼睛里透出了孩童般的茫然无措,宋凉捂着脸,忍了又忍,指缝间还是传出了轻微的啜泣声。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双大手无声撕裂,五脏六腑都被掰开成两半,压扁了揉碎了,碾落成泥。
暖黄的灯光静静洒在他剧烈颤抖的肩头,在身后雪白的墙壁上投射出一个削瘦的影子,孤单又落寞,软弱又无力。
少年单薄的身影如同一只飘荡在半空的风筝,细细的竹条扎出框架,薄薄的白纸糊出形状,还用最鲜艳的颜色描了图案,美则美矣,却注定经受不住太多的烈日与严寒。
彼时的他尚且不知,纵然此后的人生一帆风顺,事事皆如他意,人人皆顺他心,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欢乐尽失,意趣全无的一潭冰封之水。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突兀地闯进他的心里,予他欢笑,予他温柔梦想,予他念念不忘的怅然。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他像十七岁的这个秋夜,于惶然的冷热撕扯冰火煎熬中,痛心入骨,泪如雨下。
☆、碎裂
清晨,一夜未眠的阮北宁和桑娆推着单车神情落寞地离开了家。
院门被轻轻锁上的时候,二楼的房间里,昏睡中的南安慢慢睁开了眼睛,从混沌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额头一片汗湿。
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带着树叶沙沙的响声,掀起浅色窗帘的一角,又软软地垂下去,朝阳传递进来的温暖一瞬即逝。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挪开水杯,阮北宁一丝不苟的端正字体就映入眼帘——烧已经退了,我们先去上学,帮你煮了粥,起来记得吃,今天就不用去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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