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薇小学二年级之前,就是生活在这座老房子里,那里记载着她有生以来过得最鸡飞狗跳的日子。爷爷奶奶一共生有三男三女六个孩子,姑姑们基本没怎么读过书,早早的就出嫁了,因而土房子里主要的三间卧室就分给了父亲和两个叔叔,爷爷奶奶则挤在偏房的小屋里。
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林晓薇的爷爷奶奶和村里的大多数老人一样,半生忙碌,只为把儿女拉扯长大,待到儿女各自成家,一生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剩下的时间,除了含饴弄孙,就是坐吃等死,人生的意义实在单薄得很。
二叔林建民是三兄弟中成家最早的一个,林晓薇一出生上面就已经有了一个堂姐和一个堂哥,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了弟弟妹妹堂弟堂妹。八个大人十多个小孩,一大家子挤在一座不足百平米的房子里,夫妻之间、婆媳之间、妯娌之间、兄弟姐妹之间的磕磕碰碰可想而知,林晓薇的童年每天都在各种一地鸡毛的撕逼大战中上演。
林晓薇坚信她的家族有暴戾遗传基因,因为她曾见过爷爷拿着皮带死命地抽打已经二十出头但尚未成家的小叔,见过二叔拿着菜刀追着二婶满村跑,见过父母操着板凳互砸对方,见过堂哥和堂弟抱在一起打得头破血流……时至今日,逢年过节一大家子聚在一起,饭桌上一言不合就翻脸的事还时有发生。
在林晓薇的印象中,她整个家族的性格特征是急躁的、暴戾的、易怒的,这些特征在她父亲林建章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林晓薇坚持认为,她家庭所有的不幸主要来源于她有一个性格暴戾的父亲。
林建章是父辈里唯一一个高中生,年轻的时候心气颇高,很有几分绘画才能,只是运气差了点,高考的时候差两分没考上大学。后来,有所民办学校要聘他去当绘画老师,他嫌工资低,不够养家糊口,毅然回绝了,从此与钢筋水泥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他的绘画才能也只能发挥在建筑图纸上。再后来,教育体制改革,取代他职位的那个人从民办教师转成了公办,不仅提高了薪水,学校还给他在县城里分了一套房,林建章听说后捶胸顿足,懊悔不跌。
也许是抑郁不得志,也许是原生家庭的影响,但林晓薇相信更多的是因为贫困,林建章的脾气常常没来由的暴躁。
他本身长得一脸凶相,额头有一条很深的横纹,满脸横肉,不笑的时候已经是不怒自威,发起火来,扭曲的五官更是让人心惊胆战,还没动手,就能先把人的三魂七魄吓掉一半,比《情深深雨蒙蒙》里的陆振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时候提起父亲,林晓薇的第一感觉就是怕,怕到什么程度呢?不敢跟父亲说话,一说话就浑身发抖,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恐惧。这种童年阴影一直存在在她心底,直到她长大成人仍然心有余悸。
那时候还住在这座老宅里,家里穷,小孩子没有零花钱,也很少有零食吃。好不容易村里有人推着冰棍车来收破烂,可以拿家里的废纸箱、破铜烂铁、烂胶鞋之类的东西去换冰棍,这是林晓薇觉得最幸福的时刻。收破烂的铃声一响,兄妹三人就像三只小猎犬同时嗅到了猎物的气味一样,争相抢着去拿家里一切可以交换的东西。
次数多了,家里可以变卖的破烂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换冰棍的东西。于是,馋得失去理智的林阳想出了个馊主意,提议把陈慧新买给他们的凉鞋割烂了拿去换。因为完好无缺的鞋子收破烂的人是不敢收的,一来这是业界良心,二来害怕家长怪罪,影响以后的生意。林晓薇和林晓茵姐妹俩当时还是个智力发育不全的“二百五”,字典里没有“后果”两个字,便欣然同意了。
然而,纸终归包不住火,待到晚上林建章和陈慧种地回来,多嘴的堂哥就向他们告了密。林建章一听果然怒火中烧:“我跟你妈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累死累活,你们这帮小崽子不能帮忙就算了还在家里搞破坏,刚买的新鞋子也敢割,简直反了你们!不把你们好好教训一顿,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大蛇屙尿’!”林建章说完怒气冲冲地跑进厨房,操起一根干树枝,把他们仨挨个抓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毒打。
林晓薇清楚的记得,当时身上被打出来的血痕肿得立起来,一棱一棱的,火辣辣的疼。这是她第一次被下狠手,那股疼痛像一根尖锐的钢钉,结结实实地钉在她的记忆里。
林建章除了脾气暴躁,还有一大不良嗜好——酗酒,而这两者叠加的效果更是让林晓薇深恶痛绝。
她不反对喝酒,诚然如张爱玲所说,“一个人,受了极大的打击,不拘是爱情上的还是事业上的,踉踉跄跄扶墙摸壁走进酒吧排间,爬上高凳子,沙嘎地叫一声:‘威士忌,不搁苏打’,然后用手托住头发起怔来,头发颓然垂下一绺子,扫在眼睛里,然而眼睛一瞬也不瞬,直瞪瞪,空洞洞——那是理所当然的,可同情的。虽然喝的太多也不好,究竟不失为一种高尚的下流。”
林建章从来不是“高尚的下流”,他是“猥琐的下流”,并且把这种“下流”当常态,不管有没有烦心事,只要朋友请客就一定会喝得酩酊大醉。如果他酒品好也就罢了,可他每回喝醉酒都会发酒疯,有时还会赖在地上撒泼打滚,借着酒醉说出很多不堪入耳的疯话。陈慧看不过去就会跟他顶嘴,可越是顶嘴,他就骂得越凶,急了还会动手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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