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白抱着箱笼,连连地点头,走到软榻边,看着还裹着孔雀裘的裴璎,“主子,屋子里暖和,您要不要解下裘衣?”
王实一拍脑门,他净顾着撮合这两人了,反而忘了他的本分。
裴璎没看她,倒是说话了,“屋里冷。不解。”
王实急忙说:“小人派人送炭盆来。”
裴璎说:“等等。”
王实站定,恭敬地低头等待示下。
裴璎说:“问问管事,府里有没有剩余的取暖奉利,尤其是棉质的衣服鞋履汤婆子。”
王实应声,“诶。”
裴璎重重地落子,清脆的声响在指尖蹦出。心中深思百转,又归于平静。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反常,如何没看出来王实的小心思。
二十八年来,他身边一直没有女人。冷不丁对一个女人好些,就容易让人多想。
而他只是觉得和这丫头相处轻松,想多多亲近她。又觉得她憨傻可爱,便对她多了一分控制不住的怜惜。
但也仅止于此。
先妣去世经年,先考始终没有再娶再纳,独自一人把他抚养长大。他此生注定做不成先考那般浩若清风,朗如明月的骄骄君子,唯有在这些细节上,保有他残存的几分执念。
不养外室。
不收通房。
不纳小妾。
若真对一个女人有心,当表明身份,坦诚陈情,三媒六聘,而不是如此戏耍。
他一个人茕茕独行太久,想有人陪着。但得顾及男女终究有别,不能毁了丫头的名声。
裴璎说:“明天一早,我向你家主人辞行。过些时日再来拜访。”
王实脑中“叮”地响了一声,眼睛也随之直愣了……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仍是从容地躬身,“是。”
走出屋子,在冰天雪地上疾行,冷风吹着脑门,脑子清明了。
刘管事到底是跟着主子多年的老仆人,果然最懂主子——
他以为主子对丫头有几分兴趣,猜测主子想女人了。而刘管事一早就知道,主子只是一时兴趣,维持不了长久。这不,就对丫头淡了。
不过到底是感兴趣的女人,抬抬手就能给丫头一个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所谓“辞别”,不过是让“白公子”这个身份消失,“归期不定”则是把毛小白拘在青竹园,做些轻松的活计。青竹园属于后花园,和后罩房不同。主子都没提过要毛小白的卖身契……
王实琢磨透主子的心思,脚步更快。
暖阁中,裴璎指示毛小白放下箱笼,走在炭盆边,烤火。
自从恩师在寒冬中过世,他每到冬天,总比旁人更怕冷。
毛小白放下箱笼,顺手把里面的文房四宝取出来。
色泽凝重形状沉稳的端砚,一排粗细不一的紫竹笔,上等的洒金熟宣,两个墨锭,以及石青、朱砂、藤黄、石绿等颜料。
“公子,您要做画吗?”
裴璎双手握在一起,回头看书案前的毛小白。
那丫头盯着文房四宝,眼睛闪着幽幽绿光,比野狼看到兔子还兴奋。
裴璎眼神变得柔和。人呢,想的少,要求低,愿望就变得很浅显,轻易能满足。
“你最近习字,写两个字给我瞧瞧。”
毛小白苦笑,“小人那点本事,怎么舍得糟蹋这些好东西。”
裴璎收回手,掩着裘衣,走到书案边。取出墨锭,在砚台里倒少许水,一圈一圈研磨。
毛小白呆呆看他的动作。
葱白的指节,黑中带紫的墨锭,黛绿色的裘衣,大块颜色撞到一起,她根本挪不开视线。
墨汁在砚台中化开,墨水特有的味道弥散开。
裴璎抿着袖口,润笔,规规整整写了一个“永”字。
从毛小白的角度,看到的字是倒着的。
裴璎放下笔,挪开镇纸,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话来的味道。
毛小白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许是羡慕,许是崇拜,许是自惭形秽。她脑中一片空白,愣愣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笔。可举着笔,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看着他。
眼神无辜且清澈。
裴璎都要觉得,他似乎做了什么欺负她的事。
拢着袖子,绕过书案,隔着半臂距离,指点她站姿,握笔的姿势。
毛小白跟着绿冠姑娘学的东西,现在又得学一遍。但她根基太浅,手腕上力道不够,一直抖,一大团墨汁从笔尖滴在纸上,晕染开。
一张上好的洒金熟宣,就这么毁了。
毛小白心疼钱,撅着嘴,差点哭出来。
裴璎以为她因为写不好字,惭愧的哭了,不禁反省自己,他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但他又不知道该女子哭了,如何能哄得开心。只能皱着眉,眼睛都不眨地瞪着她。
毛小白心头一激灵。她一个下人,就算有想法,也不能当着主子的面耍小性子,猛地抽了一口气,“咯咯”地打嗝。
“咯”一声,手抖一下,又一团墨汁晕开。
她赶紧放下笔,使劲拍胸口,“主子……咯……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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