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句签文。
那是她为女孩摇的。
签文隐没在清凉的月色里,很模糊。
许久,轻叹一声。
复而在后,木鱼声又阵阵响起。
庸城临海,方圆千里。
这里是朝廷重要的沿海渡口,货船来往,鱼龙混杂,但官员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太平早奏。
庸城海口驻扎着朝廷水师,停船五百余艘。因为许久不启战事,海船多年停泊渡里,饱受风吹雨淋。
一个月前,府衙下令战船翻修,士兵也下海操练。
传言说,因为朝廷要进行水师检阅。朝里派人来,已从京城启程,两个月后将抵达庸城。
总之,这里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集市。
清早,天刚摸黑。小商贩们挑担推车,占领宝地,准备进项。太阳渐升,路上有了行人。
一个富态的男人停在菜摊前。
“老张。”
“哎呀,您来了!”
“老张,这蔬菜新鲜吗?打那边来的呀?”
“新鲜,怎么能不新鲜呢。”张老爹活络地介绍起来,“昨日商船从临清来的,赶忙从运河上接了货。水路快,不过一日,您看……这根多清翠啊,绿绿的!”
“价呢?”
“您老是常客,要的又多,必定得便宜您。不过这朝廷税务年年涨,凡是过关的米盐,柴碳,蔬果都要抽税。咋们也是小本生意,您是富贵人,稍宽裕些,也让我们回回本啊!”
“得,你个老滑头!还是之前的量,种类也不变,待落市时全部送到回香阁,后厨会在后门等你。”
“得嘞,您慢走!”
一桩大买卖开了市,张老爹脸上笑开了花。
天际,红日头升了起来,照的人心暖暖的。张老爹将剩下的活计刚拾掇完,准备迎接第二位客人,只见稀稀落落的人群那头,一个挑着担子的小女孩过来了。
女孩穿着一身小灰袍,脚踩芒鞋,是小尼姑的打扮。眉目清秀,透着些轻灵,眼底清澈,藏着些狡黠。
小扁担在肩上晃来晃去,两头竹篮里摇着红彤彤的杏子。她驾轻就熟地颠着扁担一路走来,脚下还摆着小步子,让人忍俊不禁。
她“偷偷”掏出一枚杏子,在衣袖上擦拭几下,提溜着小眼神,往嘴里塞去……
“小沙弥,又偷吃!”
“啊……我没有。”女孩一嘟嘴,将杏子藏到身后,“张老爹,我没有偷吃哦!”
“哈哈……”张老爹露出黄褐色的门牙,冲女孩招招手,“过来!”
“怎么了,张老爹?”
“今日又要去渡口卖杏子?”
“嗯。”
“渡口在整顿那些破铜废铁啊,不安全。”张老爹在摊位边挪开一片空地,“今日就在这摆吧,一样能卖出去!”
女孩想了想,将扁担放了,双手合十在胸前,“阿弥陀佛哒!张老爹,你真好!”
张老爹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小事,小事!”说着,他掰开商昭的小手,将杏子洗干净,复又给递了回去,“吃吧!不洗的杏子不干净,你是女娃子,可不能害了病了!”
“谢谢张老爹!”商昭舔了舔嘴唇,张嘴就是一大口,叼着空闲时间说,“不过张老爹,我可没偷吃。这些杏子可是我自己摘得哦。”
“你自己?”
慈悲庵的姑子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儿,没钱养,就送到庙里去念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听说庸城出了个小沙弥尼,长得俊秀灵巧!
两年前,张老爹碰见了她。
她晃着不稳的步子从城外来,肩上扛着两框杏子,累的额头全是汗。后来,每到杏子成熟期,她每隔几日就会进城。转眼一年过去,她挑担的技术愈发的熟练了。
本以为女孩只是卖杏子,却不想摘杏子都是她的活。难道慈悲庵的住持欺负她?不过静慈法师可是庸城顶有名的善人啊!
“小沙弥,告诉张老爹,是不是庵里的小姑子欺负你?”
“啊?”商昭愣睁大眼,一脸我不懂你的表情。
“没有吗?”
“没有的,张老爹。”她蹲着身子,摊出一块布来,将杏子拨拉到布上,这才直起小身板说:“阿弥陀佛哒,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傅和师姐对我很好,我也很乖,她们不欺负我。”
商昭说的是真话。
每日庵里课业繁琐无聊,她便央了静慈师太,说要去卖杏子。静慈思量许久,这才答应。虽说是女孩子,但商昭天性欢脱,是个不受限制的主,静慈不想让庵里的条规成为约束她的滞障。
张老爹看商昭白白嫩嫩的,知道她没受苦,也就放了心。
天大亮,街道被如织的人群堵满了。吆喝声,砍价声,咳嗽声……鼎沸便刹那间交织在集市里。
商昭也开始自己的买卖,只见她盘腿一坐,双手合十,颇有中气的就来了句:“阿弥陀佛,卖杏子了……阿弥陀佛,卖杏子了……”
张老爹和过往的行人……
有一瞬间的滞愣。
转眼,人群又开始流淌,日复一日的。张老爹欢欣的笑了,再次投入忙而有序的招揽当中。
只是,远远的。
行人还能听到清脆的一声吆喝。
“阿弥陀佛,卖杏子了……”
慈悲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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