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虽皱着,却沉稳如常,无丝毫慌乱,对比之下反倒显得我做事毛躁了。
我见四下无人,不似有变,也就顺了口气,上前道:“一切可还安好?”
他见到我,惊诧了一瞬,旋即恢复,温声道:“发生何事了?”
我看他衣衫有皱,也不及去想那房中旖旎,迅速定了心神道:“方才有刺客进过新房,逃走时被我撞见……”我摊开手心里的红珠,见他眼中微动,透出些微含义不明的光。
我咳了两声:“奚姑娘,啊不,江夫人无碍吗?”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真不知是少年老成,见惯了江湖风浪,还是心有他想。江傲炎低着声音缓缓道:“无碍,已经歇下了。”
“要不要禀告奚盟主,加强一下庄内护卫?毕竟是新婚大喜,若有人不轨……”
“明日我会跟岳父说的。今天夜深了,还是不要惊扰大家。”他朝我笑笑,似是安抚,又带了几分感激,“我会小心留意的,多谢提醒。”
他隐隐有送客之意。我见江傲炎站在檐下阴影处,脸上表情模糊,一时间竟觉得他周身气息转冷,似换了一个人。
“云姑娘,那珠花很好看,为何不戴了?”
我忽然失语了,望着他眸子里那一瞬绽放的光华,有个念头疯狂冒出——他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第3章
江湖中人摆宴跟普通百姓并无不同,无非就是娶妻生子、孩子满月之类。师父是个懒散性子,我自小受他影响,也不爱下山,所以费家长孙的满月酒我是被人拖去的。
以费奚两家的交情,我猜到会遇见江氏夫妇。
故友重逢,不过相视一笑,好似点头之交。一年过去,他显得愈发沉稳,冠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举手投足都是名家风范。他旁边的江夫人穿了身翠绿长裙,亭亭玉立,杨柳之姿。两人并立同行,时而交头私语,低嗔浅笑间,一派鹧鸪情深之景。
我仍是坐在一群半熟不熟的江湖客中间,自始至终像个闲散的局外人,听他们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家本事,八卦着不知何年何月的江湖趣闻。
“血雨阁近来愈发猖狂了,四处生事。听说上月还在泉州……”
“我知道此事!后来是江公子出面摆平的,灭了十来个血雨阁的好手呢……”
“说起来,这江公子当真堪得上‘大侠’二字,武功高强又公正无私……”
这一年,比起我在山上的疏懒,他过得当真精彩,也给自己挣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声,不再只是盟主女婿,而是人人称赞的江家三公子,名讳傲炎。
我最爱听人全没边际地夸他,那堪比说书的口才比我好多了。什么百年难遇,什么侠义仁善,什么温谦君子,什么智勇无双,还有夸他相貌英俊、钟情专一的……当真精彩。
这次下山,我没有戴那枚珠花。不想显得刻意,最后反倒什么首饰也没戴,穿得一身素净来喝人家的满月酒,没被赶出去真要多谢师父的好名声。
这场满月酒办了三天,人一点儿没少,反而越积越多。最后一日,我去了山庄附近的竹林,想寻截漂亮的竹子,再刻一个给我的旧笛作伴。
我自小耳力就好,习得武功后更是连叶落呼吸都清晰可闻。我常常深以为荣,也因此得了师父不少夸赞。但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得一切因缘自有天定。
师父虽懒散,但毕竟曾是声名赫赫的大侠,善恶仁义的道理也教了不少。我入得江湖,受人尊重也皆为此,所以当在林中听得一声短促疾呼时,我没半分犹豫,立即赶去救人。
幽幽树影中,一人仰躺在地。她胸口被利器刺穿,鲜血染红了那身翠绿裙衫——竟然是奚韵!
我脑子嗡地一下炸得恍惚,赶紧上前为她止血,输送真气护她心脉。她半身皆凉,好不容易转得一口气,瞪大眼睛掐红了我的手。她双手皆是血,手心攥了一枚玉水滴耳坠……
林中尚有其他人声,我隐在竹影里,小心靠近。
一男一女正相对而立,靠得很近。
那女子一双冷目微泣:“我杀她是因为……”
“住口,你还要闹吗!”他一个耳光截断了对方的解释,压着声音正要再说什么,忽而右手微扬,一排细针直直朝我飞来。
我跳开躲闪,走不过三步,他长剑出鞘,破空而至,已到我的面门。
竹叶翩跹间,隔着锋利长剑,我望见他那双杀气四溢的眼,幽戾决绝,仿佛世上无可眷恋,冷得不似人间之物。竹笛在手,并非不可抵挡。但他在我出招之前猛然停下,敛了周身杀气:“是你。”声音低沉,听不出半分情绪。
我转头见那女子已消失无踪,回神对上江傲炎那双幽深不可探测的眼,捋了捋僵直的舌头,道:“江夫人死了。”
“我看见了。”他收剑入鞘,脸上平静无波,仿佛我所说的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喉咙发哽:“为什么?我以为,你很爱她。”
他轻嗤一声,毫无留恋地撕裂了那张君子面孔:“那看来,你并不似我以为的那么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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