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我脑中回旋不止,仿佛一个枷锁,又似一柄利刃。
我不知该喜该伤,只自嘲道:“我大概从未了解过你。”
他眼波撩动,但一闪而过,极难捕捉。
林中杳无人声,他望着我,忽道:“你未施粉黛,也很好看。”
我呼吸一窒。他似乎总知道我的软肋在哪儿。真比较起来,他对我的了解恐怕远远多过我对他吧。我忍不住仰头哼笑,惊起几只飞鸟。
最终我定了定神,决意不去理会他那句没头没脑的撩拨。“刚刚那人是谁?”见他沉默不言才觉得心中稍定。我加重语气,盯着他那张如同被冰封的脸,继续道:“是她杀了你的夫人……而且,当日夜闯雷威山庄的刺客也是她。我记得她的身形。”
他眼珠微动,既不承认,也不反驳。这样的僵持令我血气上涌,我努力保持言语间的镇静,压着声音对他低吼:“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我知道你们认识。”最后索性一咬牙,摊开掌心:“这枚染了血的耳坠眼熟吗?是江夫人临死前交给我的……她说,是从凶手身上扯下的。她还让我交给奚盟主。江傲炎,你说我该交吗?”
这是威胁,也是妥协。我给出我的筹码,想要的不过一个坦诚回答。
“若不想答,杀了我也可。”
自始至终,他都直视着我,未移开过目光。他说:“那是我的侍女。”
“你当我是傻子吗!那武功路数分明是血雨阁!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血雨阁!”我喊得喉咙生疼,几乎捏碎手中竹笛。
他一点儿也不意外似的,对着我声嘶力竭的质问只轻飘飘回道:“是,你说得没错。”
我如脚下踩空般一阵晕眩。重逢之后的模样全都是幸福的假象,我亲眼见到的唯一的真实不过是十多年前的陈旧影像。那时任性傲气却藏着温柔的小公子,如何变成了今日名动九州却冷血狠辣的江三公子?其间种种,我不忍深想。
“是、是为了报家仇吗?你家人的死跟奚盟主有关?”我喉咙发酸,全没料到这句问话会令江傲炎红了眼眶。他瞪着我,似是难以置信,想要开口又无从说起。
他后退几步,抓着一根老竹,生生将其捏断。此时的我哪里再会去赞叹他老练的爪功!看着他额上暴起又被生生压制的青筋,心疼慢慢压过怒气,我竟难再苛责,默了一阵,只道:“她是无辜的。”
他平复稍许,声音冷得似浸过深水寒潭:“杀她,本非我意。”
“我是说,你娶她这件事……她很无辜。”我把耳坠放入他手中,“愿你问心无愧,梦中无悔。”
血雨阁杀了盟主之女、江三公子之妻——这件事成为燎原之火,引爆了武林中人多年来对血雨阁的积怨。江傲炎借着这波浩大的反击浪潮,带领武林同道一举铲除了血雨阁。这个根基深厚、行事隐秘、培养杀手遍天下的组织彻底覆灭,从江湖名单上抹去。
此等大功使得江傲炎在年轻一代中风头大盛,一时间无人能敌。街头巷尾无不传诵着江三公子的英雄事迹,初入江湖的少男少女皆引以为傲,敬仰万分。而后奚盟主思女成疾,轰然病逝,江傲炎以外婿之名继承了雷威山庄。只是盟主之位空悬,各派争斗不休,江湖上风波迭起,又是多事之秋。
银月如钩,倒挂西楼。园中灯笼两盏,孤影独坐,白玉杯中酒香漫漫,浓似欢庆,却寒凉宛如祭奠。
仍是四下无人,我从墙头跃下,坐到他对面自斟了一杯,道:“我来恭喜你,达成所愿。”
他身披冷月,满身哀戚,面无表情地回敬我一杯,话里带了半分醉意:“云姑娘从来都不走正门,进这雷威山庄如入无人之境啊。”可他双目清明,分明未喝醉。那句之后他不再说话,一杯接一杯,慢慢地喝着,好像除此之外,人生别无他事。
酒壶空了,他便去屋中又取了一坛。
并非我太敏感,那悲伤融在酒里,不停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浓得化不开。
我轻轻地问:“你后悔吗?”
他端酒的手停在半空,抬起的眼眸红得慎人。每当看到这双眼,我都能很清晰地感知到他在认真思考是否要杀了我。大概是一个戴久了面具的人来自本能的自我防御。可我不怕。
他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他艰涩地吐出一字,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那你在伤怀什么?”
酒洒出几滴。他从桌边站起,留给我一个紧绷的背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乱了呼吸,数次吐纳后方才平复。他说,他在伤怀死去的父母、兄长、幺妹,还有整个江家的人。
他重复着亲人的名字,一个个数着当年江府里每栋阁楼的匾额题字。他告诉我每处园子每棵树每块石头的模样,也告诉我那晚血染夜色,火烧满天。
他说,他借着血雨阁之手,一点点掏空奚正觉的势力,同时树立起自己的威望。
我想起那双令人难忘的冷目,问道:“上次的那人叫什么?”
“你一定听过她的名字……凌、凌剑清。”他哽了一下,突然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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