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饶有兴致地看着佚之狐脸上颜色变来变去,没有给他再多的考虑时间:“尊使回去同郑侯商议,明日此时若见不到叔詹,该如何,晋秦联军绝不手软。”
佚之狐揣着满腹心思回到郑宫,晋侯因着郑国亲楚、重耳走国之时郑国不尊不纳、还有丞相叔詹曾劝谏郑侯杀他这几则,执意不肯让步,除非郑国肯交出叔詹。佚之狐为难,一时难给答复,只能先回去跟君侯禀报。
走到大殿门口,郑国大夫佚之狐听到君侯正在和别人说话,问门前的侍从:“谁在里头?”
“是丞相。”侍从问道,“大夫稍后,请容通禀。”
“哎,等会。”佚之狐有些局促,晋国开出条件,点名要叔詹,他正愁不知如何跟君侯复命,如今叔詹又正好在里头,他在犹豫要不要此时进去。
侍从住了脚:“大夫还有别的吩咐吗?”
佚之狐报赧,为难地笑笑:“君侯与丞相有要事相商,我还是再等等吧。”说罢,退到一旁。
侍从笑道:“君侯早吩咐过大夫一到便要请进去,丞相也是君侯特意传来一同等候大夫消息的。”
前线战况紧急,君侯又有令在先,总归是要面对的,佚之狐没有理由再等,只得整理衣带迈步进殿。
叔詹站立在大殿正中,干瘦的身躯显得有些孤毅,这段时间秦晋围郑,他日夜忧心,往返于城门与郑宫,替君侯出谋划策,甚少歇息,两鬓生出许多白发,胡子长了不曾修理,面色憔悴了不少,尽管如此,他的衣着冠带还是一如既往地整齐干净,未见一处褶皱,端的大国丞相风范。
佚之狐见礼毕,郑侯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夫出使何如?”
佚之狐回禀:“晋国说,晋侯当年过郑,君侯不纳,对晋侯不敬;与晋国有盟约在前,城濮之战中却出兵助楚,对晋国生有二心,故此征伐郑国。”
“一派胡言!”叔詹怒斥道,“郑国从来不是谁的附属,如何谈及‘生有二心’?”
“但不纳晋侯姬重耳是真的。”晋国来势汹汹,郑侯有些畏惧,对着叔詹有些后悔,感叹道,“若是当初听你的,要么接纳他,要么杀了他,如今也就不会有此一难了。”
“君侯错了,重耳是有些本事,但过于贪心。自他继位晋侯以来,勤王伐楚,扩城掠地,大动兵戈,称霸列国,在天子面前赚足了颜面,更是将齐、宋、秦等大国都紧紧地压在身下。先是曹、卫,然后是我郑国,保不齐往后还有其他诸侯国,只要他想打,还怕没有理由?”
佚之狐赞成道:“年初之时,边邑有异动,查明为晋国军队所扰,幸得狄人攻打齐国分散了晋国的兵力,未叫他们得逞。虽未殃及城池,足以想见晋国侵郑之心早已有之。”
郑侯泄气地瘫在位子上:“他们还说什么了?”
佚之狐吞吐道:“晋侯想让丞相前去……谈谈。”
郑侯无力地指指叔詹:“也罢,你的口才好,既然佚之狐谈不拢,他们想要你去谈,你便去吧。”
佚之狐踟躇不语,有些为难地看了叔詹一眼,看到他的眼神,叔詹立马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是晋侯的意思?”
佚之狐犹疑着点了一下头,叔詹冷笑:“诸侯国之间往来,使臣凭牦节定身份,为何一定要我去?”
“除非——”郑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叔詹,一语道破,“他们不是要你去,而是要你。”
叔詹明白了晋侯的意思,自哂道:“这便是拿出我当年对待他的态度: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便为我所杀。晋侯好主意,他们是想得到我的人,还是想要我的忠心?”
郑侯在心中权衡一二,将目光转向叔詹,装傻问道:“若是丞相前去,他们当真会退兵吗?”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叔詹是对郑国很重要,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若晋国真的攻破都城,自己首当其冲。而在那之后呢?或是由晋侯推举出一位听话的傀儡为郑侯,或是郑国自己夺回政权,不论如何都没他的事了。而叔詹——郑侯的亲兄弟,郑国有权有势的丞相,拥趸者应当不少吧,皆时翻盘,自己岂不成了冤死鬼、他上位的垫脚石?还不如趁着事有转机,将叔詹交出去,一则保了郑国,二则除了隐患。
看到君侯心思摇摆,佚之狐连忙劝谏调和:“这只不过是他们的又一个借口,君侯不必放在心上,叔詹不仅是郑国的丞相,还是君侯的兄弟,郑国一定不会轻信他们的奸计,将丞相交出去的。”
叔詹看向郑侯,他却收回目光,不再看着他。叔詹心中一凉,明白了他的意思。
为了郑国,或者说,为了郑侯这个位子,他什么都舍得。
“君侯,臣生来享受郑国宗室的荣耀,自当为郑国而亡,若以臣一人之力能化解郑国危机,臣自当万死,绝不变节!”
说罢,叔詹离开了大殿,步履决绝。
寺人勃鞮趋步进帐,带来前线消息:“叔詹死了。”
“他果真狠绝,对敌如此,对己亦如此。”重耳握着剑柄,手指压着柄端,微不可察地笑了,“倒也没让孤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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