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不写,自然是要等到开学前补了。这是当代中小学生的普遍生命历程,但一放到訾静言身上,总让人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
“有人帮忙。”訾静言说。
一到开学报名前几天,奶奶就要来“爱护”孙子了。
老人笑眯眯地戴了老花镜遛进孙子的房间,在书桌前坐下,对他豪迈一招手,呼喝道,“言二过来!补作业了!”
一老一小,肩并肩坐在桌前做小学假期作业。訾静言不耐烦,却也知道老人待他好,作业不写不行。老人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但到底是上了年纪,看题写字都要多花些时间。最后两个人写作业的速度竟然还差不多,时不时地唠嗑两句,假期最后几天就在补孙子的作业中度过了。
等到送訾静言回阑州上学的时候,老人总要背着老爷子,拍拍孙子书包里的一沓作业本,往里面塞几张红彤彤的一百块,小声和他咬耳朵,“知道怎么报答奶奶的恩情吧?”
脾性冷漠不耐的孩子含糊地“嗯”了一声,忙不迭想走。老人没让他得逞,一把将人逮回来,笑吟吟又道,“刚说的什么?我这人老了耳朵背,听不清楚。”
訾静言知道她是故意的,但想跑又跑不掉,只好硌着牙齿道,“知道,明年再来。”
“哎,这就对了!果然是奶奶的乖孙!”老人高声喊了一嗓子,放开了她那“乖孙”,声音里的愉悦不加掩饰。
屋里老爷子听见了,“哼”了一声道,“那臭小子说什么?”
老人响亮回道,“说明年还来看我们!”
屋里这次没有立即出声了,顿了几秒,才有慢悠悠地“哼”了一声。
訾静言不甘示弱,干脆利落地也“哼”了一声回去。哼什么哼,难道当谁是自愿的不成,他这也是受了威胁才被迫妥协。
稚嫩不屑的童音传到室内,又让人听得手痒痒。只是等屋里老爷子拎着板子追出来,他那识时务的孙子早就坐在接他的车上了,正挥手跟他奶奶告别。一见他出来,就飞快地放下了手,一关车窗,发动机一响,立刻溜之大吉。
只留老人在原地暴跳如雷,“你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狗屁倒灶的小兔崽子!”
这话他年年都骂,却没想到终于有一天一语成谶,小兔崽子的妈没了,果然成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
那会儿訾静言格外叛逆起来,訾老爷子内心后悔自己说错话,却又拉不下面子道歉,后来爷孙俩的关系就紧张了起来。因为淡漠,渐渐居然变得好相处了。
訾静言长大了,老爷子也老了,于是谁都不再闹了。总归,回不来的人也始终是回不来了。
但命运偏偏让他遇见双兖,看见她在黄芳面前的畏缩胆怯和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渺小愿望——想要一点点母亲的关怀、想要她的温柔和注意力,总有一点能放在自己身上。
可惜只是徒劳。
两个徒劳挣扎的人碰到一起,经历过痛苦的那个人总想顺手捞一把懵懵懂懂的那个。否则若看故事再一次上演,自己岂不又做了一回刽子手?
伤人,也伤己。
这是他和双兖的开始,但却不是结束。
双兖听到訾静言说以前的事,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艳羡的神情,低声道,“……真好。”
有人疼,真好。有这样的亲人,真好。有这样幸福的童年,真好。被人爱着的感觉……真好。
她这样想着,不知为何,心口处忽地疼了起来,为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无声凭吊。
关了灯的客厅里,只有不断闪现的画面投影,微微的光散到两个人身上,明暗交错,情节复杂。
“你也很好。”訾静言说。
他的声音稳稳的,在这样的气氛里听上去有种别样的温暖醇厚。双兖愕然抬头,又听见对面那个温柔瘦削的男人说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
双兖忽然觉得膝盖有些发抖。
那边的低沉男声还在继续:
“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双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脸埋在了抱枕里,脊背微微耸动着。
訾静言起身,向她走过去,半跪在地,正好把眼前瘦得脱了形的小姑娘抱个满怀。
他的侧脸贴在她的头顶,嘴唇离她的耳朵不过方寸,开始絮絮低语,“没有人生来毫无意义。你没出现之前,我时常想,我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多余。你出现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在等你。
“只要我有的,都会是你的。倘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是孤身一人。”
我的家人,朋友,所有财富,以及我的爱,都为你所有。
为了这一切。
“愿上天保佑您。”訾静言凑近双兖,轻轻吻了吻她的耳朵。
☆、第六十章
这是非常平静的一个夜晚,但訾静言的话却格外的多。
在双兖的记忆里,他从没有这么健谈过。简直就是像是……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一样。他一句不提将来,过去的事却说了不少,字里行间都在有意告诉双兖,她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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