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郑重告诉谈永望,他大概是爱上了施灵。
施灵的哭声渐渐低落,春向尘碍于谈永望似乎有话要说,没动弹,眼神儿却总往施灵身上飘,谈永望瞧见他这幅模样,倒也识趣,只道:“你们走吧。”
“嗯。”春向尘犹豫沉吟半晌,还是应了,谈永望实力深不可测,他推拒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坦然接受他这份好意。
他扶起抽抽搭搭的施灵,走出几步,想想又严肃回头:“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谈永望于黑暗深处低沉的笑了一声,道:“谈永望。”
春向尘记下,又深深稽首一礼,只道“今日大恩必当来日重谢”,随后利索转身,带着施灵从谈永望为他们打开的通道里,出去了。
黑暗的洞穴里,就只剩下谈永望,与弥漫的血腥气。
他深深吸一口,闭上眼睛,只觉这气味逐渐腐烂,包裹挤压着他,让他高大身形变得重新矮小孱弱,那时他也是被如此气味包裹着,火光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鼻间发丝烧焦的气味与烟灰让他深感窒息。
天色灰得像地上飞卷的烟尘,稀稀落落的雨丝漫不经心的落在谈永望脸上,轻微的痒。那女子盈盈立在檐角翘起的兽首上,轻的像一片羽毛,她仰头闭眼,黑发如瀑,红裙猎猎,明艳的火光在她的裙角跳跃飞扬。
她美的像天地间仅有的亮色。
而谈永望跪成了一座不坍塌的墓碑,他死死盯着脚下烧焦的尸体,只觉憎恨彻骨,仿佛骨血心中有万千毒虫噬咬,他时而觉得心底被什么剧烈胀满,心膜撕裂欲破,教他感觉到一种浓墨重彩的绝望与胀痛,然而很快心中那物便坍缩下去消失不见,又令他觉得空虚与无所适从。
谈永望漫长一生中,所靠近过的,仅有的微薄温暖,于他十二岁那年,被神华尽付一炬,此后种种,即使身处极狱烈焰,仍觉冰寒入魄。
他这么冷,即使是天生火灵数千年养育,也未曾将他融化。
他跪了三天三夜,神华也站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日光击破云层喷薄而出,撒在谈永望单薄肩背,他剧烈摇晃几下,身体前倾,竟是要直直倒在地上。
有双纤细温暖的手将他扶起,灵力温和的从相接之处渗入经脉,谈永望剧烈喘息两声,忽的抬臂,死死按住神华的手。
明明初见时他虽眼神阴郁,可微笑时仍有希望的微光,但他这样看着神华,不像个孩子,倒让神华想起三界之外,又有九幽,谈永望的眼睛,邪的像九幽里蜿蜒曲折的黄泉。
已经这么久了,谈永望想。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啊……
他那时说:神华,你为什么不去死。
谈永望恍惚了一瞬,像是有那么刹那,他想到了什么,极软弱的动摇片刻,而那绝不是有关香气弥漫的饭桌,药房里清苦的味道,灶房里缭绕的烟气。
神华何辜?
可……阿嬷又有什么错呢?
他猛地甩袖,信手击毁落云阁弟子随身携带的报信法器,用力之大,甚至将岩壁擂出一个人高的球形空洞。谈永望阴沉沉的思虑半晌,大步流星地走出泽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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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灵的抗拒出乎春向尘的意料。
她打死也不愿随他去混沌派,他好歹说了一炷香的时间,可她就是一声不吭,逼急了才泪汪汪的道:“我不想去。”
“那你想去哪?”春向尘征询她意见。
“我不知道,只要不回落云阁,和去混沌派,哪里都好。”
“那还能去哪。”春向尘发了愁。
反正混沌派也并未规定他何时回山,先领着施灵游山玩水一阵,让她见识见识大好河山,再领着她回门也行。
他打定主意,道:“不如咱们去瀛洲玩玩怎么样?”
施灵一怔:“瀛洲?”
“对,据说是个特别好的地方,我也没去过,咱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他放软了口气哄她,又凑过去,抬手擦去她眼睫上盈盈的泪滴。
施灵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英俊面容,仿佛也穿透他看见了想都不敢想的,梦一样的未来。
那真是梦一样的几年,他们辗转过整个瀛洲,又踏上沧洲的土地,施灵仍对混沌派心生抗拒,春向尘依她,在某个小村庄隐姓埋名的安顿下来,做一对凡人夫妇,晨起农耕,夜归弄织。
然后。
施灵秋日怀子,春日难产而亡,于落云阁修炼的双修功法到底掏空了她的身体。
施灵的后事很简单,也很孤独,春向尘抱着春柳,不眠不休,一人为她守了三天的灵,第四天他亲手掘出她的坟墓,将薄棺葬入,又立起石碑,咬破指尖,写下碑文。
他立在她坟前良久,沉默不语,春风抚柳,婴孩握住他一缕垂落的长发,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他。
春向尘低头对她微微一笑,信手拂下一片柳叶,吚吚呜呜地吹出一曲折柳。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堤边垂柳拂动,温柔曼然如女人的长发,春向尘一曲将毕,却突兀感觉喉头梗住,于是那曲调一转,吹出了个短促苍凉的尾音。
就如同施灵短暂哀愁的人生。
自从施灵死后,春向尘十分空茫的心,就在那垂柳拂动间,再度被酸涩的情绪胀满,明明对岸集市车水马龙行人穿梭不息,他却觉得太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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