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带她到原来她薰衣的房间,里面列出给孙小鸾挑选的香炉都还在,确有近百个。蕙罗四下一览,立即把一只放在chuáng帏里薰香的铜鎏金鸭形香炉和一串被褥间用的镂空鎏金银香球挑了出来。
这种鸭形香炉因多为铜鎏金,通常称之为“金鸭”,腹中和脖颈皆空,香气从背部镂空孔或鸭嘴中散发,专用于闺阁chuáng帏间,形制小巧,亦可把玩。
镂空鎏金银香球内置两个同心圆环,可转动,环内正中还有一盛香药和炭火的小圆钵,与圆环及球体以轴承相连,如浑天仪一般,合上后怎么滚动小圆钵都会保持水平状态,不会倾覆,因此常用于被褥、幔帐或衣袖中薰香。
蕙罗入室后杨日言也来到门边,见她已挑好,会心微笑,让身后侍从把带来盛香炉的两个锦盒奉上。蕙罗将金鸭和银香球分别置入,发现锦盒正巧符合尺寸,银香球那个甚至还按香球数量和大小留出了半球状的坑,与香球完全契合。
所以赵佶应该早就知道元符皇后要的是这两种香炉。
蕙罗但觉怪怪的,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也不愿多想,谢过杨日言,捧着锦盒准备回元符宫,杨日言却请她留步,道:“官家叮嘱,沈内人挑好香炉后稍待片刻,官家有几句话要来和内人说。”
蕙罗只得答应。杨日言遂带着侍从回去复命。
蕙罗等了许久仍不见赵佶来,百无聊奈之下忽然想起,赵佶jīng通香道,嗅觉异常灵敏,自己与他对话,会否被他察觉自己前几日尝过荤腥,尤其是猪ròu。
她迅速打开系于裙带上的累丝银香囊,里面盛有数枚丁香,她取出一颗搁进了嘴里。
她长期吃素,口气清甜,那日在宫外破戒吃ròu后常惴惴不安,总觉得口中多了猪ròu异味,除加多洗漱次数外,还随身携带丁香,无事时就含一颗,好在司饰内人们都不觉有异。
又等了半晌,赵佶才款款而至,手里握着一卷文字。
待她行过礼,他微笑问她:“香炉挑好了?”
蕙罗称是,把锦盒打开请他过目。赵佶随意瞥了瞥,又问:“你怎知是这两个?”
蕙罗垂目答:“年前才换的香炉,就算每日拂拭,鎏金也不至于很快暗淡,但如果是金鸭或鎏金银香球,因每日于chuáng帏被褥间摩擦,或主人经常把玩,倒是有金水淡去的可能。元符皇后自先帝驾崩后一直神思恹恹,常卧chuáng不起,她又那么爱香,金鸭和银香球必然用得多,所以奴家猜她所指应为此二者。”
再有,因是闺中之物,不便与外人明说,故此孙小鸾挑错了元符皇后也只骂她,而不透露真实答案。
赵佶笑意渐浓,启步靠近她,目光温柔地抚过她眼角眉梢:“一沾香气,你这颗心就七窍尽通,玲珑无比,所以就算你一再背着我做坏事,我也狠不下心来责罚你。”
蕙罗闻言讶然抬首,不知他意指何事,但见他笑容消散,将手中那卷纸举至她面前,一抖展开。
那是一份邸报,蕙罗辨出第一行写的是韩忠彦任门下侍郎的消息,再定睛往下看,顿时脑中轰然作响,六神无主。
上面写了自己遇劫,蔡王相救的事,然后紧跟着一句话:……蔡王似遂携沈氏步历廛市,与同平章事、山陵使章惇相聚饮食……
“官家……都知道?”震惊之后,一种冰凉的恐惧感开始从蕙罗心底蔓延。
“当然,”赵佶漫不经心地收好邸报,依然含笑,“你以为,如今我会放十二哥出宫,而不派人跟着他?”
蕙罗垂着的手指在微微地颤,她屈指去触手心,发现那里也是一片冰凉。须臾,她问赵佶:“官家会处罚蔡王么?”
“不会,”赵佶给了蕙罗一个意外的答案,悠悠笑道,“朕是笃于友爱的明君,怎么会于即位之初,就对自己兄弟大动gān戈呢?何况吴王夫人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你放心,这份邸报只是今日进奏院给我审的初稿,我已命他们删去涉及你和蔡王这一段。”
蕙罗默然,少顷,涩涩地对赵佶说了声:“多谢官家宽宥。”
“只是有个问题,我要问你……”赵佶凝眸审视她,道:“你频频与十二哥联系,除了遵先帝之命,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蕙罗无言以对,事实上这个答案她自己也难以找到。在赵佶凝视下她只觉无地自容,低下双睫,蹙眉咬唇,手绞裙带,脑中一片空白,适才拨到牙关一侧隐藏的丁香也不知何时重回舌底,被她无意识地吸吮着。
“你在吮什么?”赵佶忽然问。
“啊?”蕙罗这才惊觉,想把丁香吐出又觉无礼,便继续含着,回答:“是丁香。”
赵佶了然一笑,也没有责怪的意思,须臾开口,语气竟然又温柔了:“妹妹,可否赏我一颗?”
他言辞如此谦卑,越发令蕙罗无所适从,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伸手去摸香囊,打开了递给赵佶。
然而他并未从中取选,却蓦地捏住蕙罗伸于他面前的手,把她拉入怀中,另一手紧揽她腰,旋即朝她俯首,在她惊呼出声之前,以自己的唇覆上她的嘴,轻吮她双唇之余,探舌入她口中,在她贝齿后找到那枚丁香,拨进了自己嘴里。
(待续)
49闺闱
赵佶稍稍松开手,满意地看蕙罗惶然无措的神qíng,微微一笑,把丁香吐出,又轻拥她入怀,闭上双眼,倾身吻她。
这一吻轻软悠长,他细细地品吮她饱满的唇,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地撬开她牙关,舌尖在她口中或深或浅地点探纠缠,不时捉住她的,浅噬轻吮。
然而她没有回应,所有的动作都由他主导,起初的惊惶逐渐退去,她随即只是木然承受,眼睛亦未阖拢,于沉默中冷冷地睁着。
他终于停止了这个算不上缠绵的长吻,只把她的僵硬归咎于她的青涩,浅笑着附耳对她说:“看来十二哥没有向你讨过丁香。”
她低了两睫,无以应答。
“我赠你的摺叠扇和篦刀,可还留着?”他柔声问。
蕙罗称是,他志得意满地放开她,犹萦愉悦之色,道:“往日见妹妹,总想着要送些有趣之物才好。今日你既来了,我也赐你些东西罢。你想要什么?”
蕙罗摇头,并无所求。
“别错过这机会,”赵佶笑道,“今日我心qíng好,无论你要什物、香药或品秩,多半都能给你。”
蕙罗咬了咬唇,轻声道:“那么,请赐我一杯水。”
“水?”赵佶皱了皱眉,“你要水做什么?”
蕙罗抬起头,清晰作答:“漱口。”
他错愕良久,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嫌弃我?”
蕙罗跪下谢罪,道:“奴婢笨拙愚钝,不敢承受陛下恩泽。”
赵佶甩袖一拂,身边桌上的香炉随之而落,掉在地上铿锵有声。门边伺候的内臣听见声响探首来看,一见赵佶面色立即被吓得缩回去了。
“好个高傲的丫头……”赵佶一把卡住蕙罗脖子,把她拖了起来,盯着她道:“听说,你也拒绝过先帝……太后说章惇的一句话倒很适合你——先帝养成你大胆!”
蕙罗脖颈剧痛,且呼吸困难,挣扎着咳嗽几声,断续答道:“奴……虽……微贱,不乐……帝王。”
在那空气都貌似凝固的一瞬间,他目中各种纷繁qíng绪迅速jiāo迭,甚至有带杀气的冰冷幽光一现,但最后,他还是松手了,漠然道:“你走罢。”
蕙罗调整呼吸,整肃衣襟,然后举手加额,郑重向他下拜行礼,礼毕,捧起盛着香炉的两个锦盒低首后退至门边,再转身出门,启步离去。
和他之间若有若无的qíng缘,应该都随“漱口”二字了断了罢,蕙罗心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是永远,他应该都不会再来gān犯了。
走至半路,但觉前方景象虚幻漂浮,如水中影,伸手一探,才觉触手冰凉,原来早已满面泪痕。
香炉送至元符宫时刘清菁仍未起身,蕙罗将香炉jiāo给押班即回到尚服局,仔仔细细地漱口多次。
其实赵佶周身洁净,口气清新,因常饮用含脑麝的龙凤团茶的缘故,口中甚至隐含香气,但不知为何这一吻确实令蕙罗反感,并非矫饰。
蕙罗激怒赵佶的事郑滢亦有耳闻,只是细节并不清楚,过来问她,蕙罗只称自己愚鲁,与赵佶讨论香道之事时出言不逊,令他不悦。郑滢看看她脖子上的淤痕,虽仍疑惑,但也不再追问。
次日元符宫有人来,称元符皇后希望以后让蕙罗接替孙小鸾,掌其巾栉服玩。
蕙罗首次入刘清菁寝阁之时她兀自沉睡不起。
蕙罗在阁中等待,直等到近午时,听见她chuáng帏中似有动静,忙过去看了看。
阁中chuáng前立着一面摹张萱仕女图的屏风,chuáng下右侧摆着一个无盖的汝窑莲花炉,微红炭火自云母片下隐隐透出,暗焚着隔片上的huáng熟香。刘清菁斜斜地盖着一chuáng素锦缎被,有一角如水般流淌至chuáng下。枕上她青丝如云堆积,枕边则搁了昨日蕙罗送来的金鸭。此刻那chūn睡的美人侧身,手懒懒地搭在上面,正在让金鸭嘴中冒出的开元宫中衙香薰染她一只纱袖。
蕙罗见她醒了,上前请安,她也只是点点头,不再搭理。迁延半晌,方才缓缓起身。
蕙罗服侍她梳洗,为她化妆。因刘清菁在服丧,不便着彩妆,原本神色恹恹,jīng神不济,但当蕙罗把一枚冰清玉洁的龙脑面花贴在她额上时,她忽然又现神采,欣然审视了镜中的自己一番,再问蕙罗:“这面花是龙脑做的么?香味扑鼻,颜色也清慡。”
“确为龙脑所制。”蕙罗承认,并解释,“是用上好的龙脑,与杉木木屑一起捣碎,置于瓷盆内,用斗笠覆盖,封好fèng隙,再以热灰煨焙,让龙脑蒸发,在斗笠上方凝结成块,这便成了最纯的熟脑,用来做面花芳香宜人,看着又清慡。宫里用翠钿、金钿的人多,娘娘若用这个,倒有新意。”
刘清菁含笑道:“你这姑娘倒是机灵,不枉我用孙小鸾换你来。”
随后蕙罗继续为她梳妆,两人偶有叙谈,她亦上下打量蕙罗,明明面含笑意,却目光犀利,倒看得蕙罗脸红,觉得好似里外都被她看了个通透。
少顷,有个小姑娘哭着跑进来,直扑到刘清菁面前,泣道:“孃孃,太后让人掌我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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