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终于止不住泪水。
生平只有两行泪,半为浮生半美人。
他还没对她忘情,她就心有所爱,可以忘死。
她这样爱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是他,或许曾是他,终究还是错过,他献上段氏,献上自己,什么都做了,还是留不住她的心。
他其实并不明白,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家而已。她的爱人,与她心意相通,无所谓算计,无所谓欺骗,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福至心灵,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然后彼此成全。
尧姜醒来时已在甘泉宫,她抚着肚子,对陈其说:“我把自己逼成这样,我四面楚歌了,人人都想他儿子死,你说他会来吗?”
她这样疯狂,把自己逼到绝境,险些杀了自己,不过只想他活过来,活过来见她。
陈其知道她的打算,只道他若明白,定会高兴。
他说完这句,就背过去擦泪了。
尧姜还在梦呓,“我怎么觉得,这是个圈套呢……罢了,就算是圈套,我也跳了。”
她无知无觉地叹,“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他们两个,终究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
无药,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见我一面。
成义十年冬至,梁宫西南角宫室大火,久久不灭。
段太师当夜正在给灯盏添油,灯灭了好几回,愣是点不燃,他莫名烦躁,阵阵心慌,正逢宫里的棋子赶来报信,说是冷宫大火,谢御史连夜闯宫。
他听到“谢御史”三个字就开始发抖,面上却还是镇静,“不过烧了冷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宫女正要详禀,他忽而摆手,先抚平胸口乱跳,却怎么也抚不平,只得缓了口气,威吓沉沉,藏了薄怒,表示不想听到坏消息。
“慢慢说,不着急。”
宫女扑通一声跪下,想起待她不薄的女帝,哭号再难止住,“有人看见陛下一身红衣入了冷宫……”
段辜存终于崩溃,猛地起身,推翻桌上一切物件,笔墨纸砚碎了一地,他愤恨指着那宫女,青筋跳得欢快,神情已然癫狂。
“你诅咒陛下,是何居心!拖下去砍了!”
段府管事上来,待太师平息下来,问是否要入宫看看。
他第一次看见那个算无遗策的人,踌躇再三,痛苦纠结,不住流泪,无人问津,害怕又孤独,像是站在悬崖边上,明明看到无边绝望,却还是要跳下去,确定了无生机。
太师跌坐在地,狼狈苦痛,泪流满面,良久方道一句,不必了。
管事了然,正要下去,又听他说,去吧,带上孝昭仁皇后的令牌,咱们也闯一回皇宫。
尧姜,你要是用死来引出这块免死令牌,那我只能说,你太蠢了,也太聪明了。
谢御史跪在甘泉宫中,大笑不止,怅恨凄厉,绝望到了深处,伤心欲绝四字,已不足以形容他心中的懊悔痛苦。
他携着谢氏免死玉令闯宫,看到烟石轩中,那人一身红衣,火焰同色,与他遥遥相望,手抚在腹上,依稀有几分笑意。
他那时第一个念头竟不是救她,而是想,她终于要死了啊,终于可以不必沉浮于世,为了不想要的东西,为了做不到的事情,失去所有心爱的人。
他心头一跳,一口心血涌上喉头,被他生生咽下,他嘶哑着嗓子,嗫嚅出两个字,“别走。”
她一笑如灯灭。
赤焰灼灼,映衬她眉目如刻,勾魂夺魄,她步踏红莲,华耀九天,行在路上,没有不甘,没有怨恨,她终于挣脱囚笼,应当欢欣鼓舞,大快人心。
她眉眼中混合爱|欲与严酷的阴暗美艳,带着对人世的背叛与对一人的爱堕入炼狱。
她终究改变不了,这利己不利人的世道,她要去一个,有她心爱之人的地方。
这一切理所当然如斯,有资格指责她的人,已然离世。
太子赶到时,谢御史正被内侍拉住,绝望嘶喊,他眼睁睁看着烟石轩房梁坍塌,而无能为力,痛感仿佛凌迟,希望渐渐消逝,到最后只剩嘶喊。
痛苦到了极处,忘了该喊什么,沉甸甸的无助寻不到出口,唯有喊出来,才得稍稍快慰,然而锥心刺骨之痛,多几分少几分又有何不同?
她的告别,决绝至此,不啻要他的命。
他几乎喊破喉咙,跪趴在地上,只知抓着太子的袍角,重复着同样的话,“陛下在里面!陛下在里面!陛下在里面!”
太子樘是被陈总管拖来的,闻言怔忪了片刻,仍不敢相信,声音却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阿娘在……里面?”
陈总管已无力解释,径自入了尚在燃烧的烟石轩,过了很久很久,抱出一个浑身焦黑的人,依稀可见一寸鲜红衣角。
谢喻伸出手去,不敢上前,看见她袖中玉笛,终于号啕大哭。哭声撼天动地,如失一半性命。
太子樘擦去她脸上的焦灰,捋好她遮面的乱发,温柔抚过她的脸颊,不知是喜是悲,亦是泪流不止。
他从开始的焦急呼唤,到后来的绝望痛哭,终于只剩哀戚恳求。
“阿娘……阿娘!你醒来吧,你不要我了吗!”
太子与陈总管相对而跪,一起捧着一个人,如同捧着一个珍宝。她永远睡去,对一切无知无觉,他们竭力哭泣,渴望奇迹发生,渴望她听而哀怜,渴望她能睁开眼,告诉他们只是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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