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菊花?”
慕容云被那苏合香熏得云里雾里,天籁轻轻巧巧敲打在心口,酥得外焦里嫩,连行礼都浑忘了,却也不敢迎上那双高贵的凤眸。不自觉往身后香软的怀抱缩了缩,握紧了手中几支紫菊,低头喃喃得仿若梦呓。
“母亲喜欢。”
他唤她母亲,恭敬疏离,却还这样有孝心。
“你喜欢吗?”
皇后执意想听他的答案,他却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原因,只得循例装作缩头的乌龟,讷讷着不言语。
他害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意味着危险,而他宁愿不要富贵,也要固守安全。
皇后心叹,真是堪怜。
她愈发搂紧了他在怀里,给他讲了一个黄巢起义的故事。慕容云眨着一双水眸认真听完,她不时拨弄着他下巴的软肉,教他笑着放下了戒心。小脑袋老成地摇成个拨浪鼓,英挺得胸有成竹,只等她开口诱惑。
可见慕容云打小,就会是一个耽|于美|色的昏君。
“你听过这个故事?”
皇后攫住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眸子,传递着温情,诱哄着真心。
慕容云后来想,他蛊惑人心的本事,大概是从她这儿得的启蒙。
小脑袋一本正经地念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皇后慈爱地摸摸他的头:“你觉着黄巢如何?”
“鼠目寸光。”
皇后用手中紫菊去挠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引得小东西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倒畅快拍手,笑得恶劣满满。素手捻帕,轻轻擦拭他气得发红的鼻头,凝着小可怜儿的委屈模样发起呆来,越看越觉着称心可爱。
她托腮笑着作花痴状:“接着说。”
“黄巢以人|肉为粮,失了民心;一朝得势,灭了斗志,在奢靡日子里掩耳盗铃。”
“他起义出于私利,而非公心,又不能藏好私心,就会引来众愤,这皇位来得容易,也坐不长久。”
她捂着檀口作赞叹状:“真是深藏不露!你从哪儿读来的?”
“打扫崇文院的宫女内侍们讲的。”
宫女内侍哪会读史,不过是她通了关系,时常派人偷渡几本书来给他读。
好小子,愈发通透了。
她起了坏心眼,凑上去与他鼻尖相磨,蹭得小东西咯咯开怀,露出微微的狡黠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二字又该如何论?”
“善用,而非仰赖。顺良民之意,拂刁民之请。”
国家大计顺应民心自然好,可君王决策自有道理,不该因此画地为牢。
他小小年纪,语气里倒颇有上位者的潜质。
真不愧是她段瑚棠的儿子。
冷宫因了皇后娘娘垂爱,日渐热闹起来,而母亲看慕容云的眼神,却愈发怨|毒。
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陪着尊贵的皇后娘娘消遣消遣,盘活盘活他们拮据的日子,怎就惹得她吃心。
他的心被划开一个缺口,自由的风掺杂了爱|欲,鼓成待扬起的帆,不复从前的淡泊安宁。
那夜雷电交加,冷宫里失宠的妃子险些活生生地掐死七岁的皇子。而慕容云也是在那个夜里,用烛台亲手刺死了自己的母亲。
他愧悔、自责、恐惧、伤心,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后果前因,他做了天理难容之事,他合该遭到天谴报应。
他缩在墙角抱头痛哭,头痛欲裂也想不明白,为何往日还算和蔼的母亲,竟疯了一般非要置他于死地,任他如何挣扎辩解,也拦不住她杀他的决心。
皇后娘娘如神仙妃子般地出现,涉着一地的血污狼藉,轻轻将他搂在怀里。
万蚁噬心渐渐被她抚平,无依的萍蓬陷入绝境,她伸出手来,他视作光明。
慕容云永远记得那夜他伏在她怀里无助哭泣,仿佛哭尽了一生的泪水,却又幸运地等来了天赐甘霖。
皇后领养他在膝下,他与尊贵的太子兄友弟恭,恍如一场幻梦。
他天真地以为,他遇到了至善之人,她像一尊菩萨,度他过了死劫,容得下他的污点,不嫌弃他的卑劣。
结果怎么样呢,为着这份恩情,他练就一身肮脏本领,替太子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脏事。太子以仁德著称,而他隐在阴影里,还要被人指点无情阴狠。
他终究成了他厌弃的黄巢,沾染满手血|污,视忠孝仁义为无物。
他不愚蠢,只是爱得卑微;他知道那些不是小恩小惠,至少他这么认为。
他的眉眼,终究与她愈来愈像,一如愈来愈近的真相。
慕容云,实为孝昭仁皇后之子。只因身世存疑,便被她来了个偷梁换柱,成了无名宫女的孩子。而那可怜人真正的孩儿,早就替他担了污名、被活活摔死。
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个温顺的母亲要掐死他,为何那个锋利的烛台离他那样近,为何那个雨夜她匆匆赶来、衣衫齐整。
他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痛什么,不知道该怨恨,还是继续感恩。
他恍惚记起与她插花闲谈时,她问他的志向,他说要从军去,她问为何,他答宫闱阴森、杀机四伏,不若战死沙场来得干净,起码知道是谁落的刀。
她那时笑得晦涩,凤眸歉意宛然,不知灼伤了谁的眼,却装作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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