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伤心、自责,她无从分辨。
她灰头土脸、摔了几回、摇摇欲坠、忘记所有。
只知狼狈地找。
她找到昏迷不醒的那人,搬开压在他腿上的梁木,被那满身血|污惊得双手发颤,冷汗浸湿了绸缎,磷磷然贴着脊梁骨。她艰难探上他的鼻息,长长松了一口气,脱力般的跌坐在地。
她扯过他双臂,咬牙背了他在身上。可没走多久,她一个趔趄,就摔得与他分离。她一骨碌覆上他,为他挡去飞溅的火星,仿佛出自本能。
她背着他,举步维艰地出了这火场,一身纯白的狐狸毛染成焦炭,拖成一路的灰迹,却一步不敢耽搁。
她悲哀地想,自己怎么就成了只知恩图报的狐狸?
她将他安置在客栈中,寻来相熟的大夫为他敷药治伤。她睥睨他,湿漉漉的夜里寒霜,打在她眼睫上。
这人是她的恩师,还是野心勃勃利用她的权臣,她受了他别有用心的恩情,迟早要十倍百倍地偿还。
她向来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她眸中的杀意起起伏伏,终究烟消云散。
付小姐握紧袖中短剑,细数着段刺史的用处,浑身零碎的伤口,一鼓作气地疼起来。
她劝服自己,他还有大用,且她费力救来,还是不必功亏一篑。
她冷笑,却不知在笑什么。
他低低地唤:“阿芙……”
是阿芙,还是阿瑚?
她听不清,冷笑就更甚。
孝昭仁皇后是他的姑母,他的手段带着那个人的影子。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全芙肖似皇后,怕只是那个人的替身。
皇后慧眼识珠,择他为徒,授他技俩,赠他段氏。
好一场师徒情深。
她转身就走。
段刺史堪堪睁眼,竭力唤她:“云奴!”
她尚未及笄,他已定下表字。
她止住步子,在门前望他,“师父可好些了?”
他看到她眼中跳跃的气恼、后悔、怨怼,还有哀伤。
她那身白衣几乎看不出原样,烙上密麻的炭灰,渗出零星的血丝,几道灰烬刮在脸上,满头乌七八糟,再无半分狐女的娇俏,活似被火烧死的女鬼。
他强忍安慰她的欲|望。
他笑:“日后唤我先生,年少些。”
她颔首,还是想走。
他幽幽道:“不想听听,弘王?”
付小姐瘪了气性,坐在床边的椅上,摆出虚心受教的谦逊,含着公私分明的冷硬。
“想必你早已明白,我既辅佐你、又辅佐他的用意。”
“沈度断了燕回楼的线索,干脆派人来杀我,陛下心知肚明。”
“我的处境,并不比你好多少。”
他说得隐晦,她却听得清楚。
燕回楼涉案官吏,必有与他关联之人,可人家嘴严。沈度自以为策反了他的亲信侍从,得了燕回楼更多线报,再取他性命,殊不知这只是苦肉计罢了。
他那亲信假意投诚,既能反咬沈度一口,还能担下燕回楼的一干罪责。后头仆大欺主的路,他早已铺好,顺带警醒梁帝防备忠仆沈度。
这一箭三雕,她快数不过来。
她击节赞叹,“先生高明,倒是我多此一举。”
他留在桥上,暗示有人杀他,只为试探她。她若不来相救,又当如何?
他杀了工部尚书嫁祸牡丹,这笔账她还没算,他为谋士却三心二意,她凭什么救他?
他们的交情,比一根儿绳上的蚂蚱还浅些。
他又试探些什么?
付小姐凝着那光风霁月的人,抿得紧紧的唇中蹦出一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话,“我不来,你待如何?”
除了挑衅,或许她更想听一个答案。
段刺史回望她,纠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换上严师的画皮,指腹抹去她额上的炭灰,佯怒道:“欺师灭祖,必遭天谴!”
她笑不出来。
原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绝情。
他瞥见她腕上的烧伤,取出怀中一段红绸,执起那皓腕细细缠上,似有若无的疼惜,氤氲在方寸里。
“五日后阅军有变。西北军中有沈度的人。”
“陛下这是要杀他自个儿?”
“时日无多。”
这话暗含咒|骂梁帝的怨|气。他赌气似的调侃,试图松动这凝结的氛围。
她笑得敷衍,他手下动作一顿。
他用梁帝陷害西北军的消息,来消她心头之恨。他并不敢想,为何这临时起意的试探,始于相见那双璧人。
她用美人计,他心上钝疼。
他系好绸结,她伸手拨弄红绸上的丝缕毛边,黑玉般的眼润出狐狸般的纯,“这红绸……”
这红绸是她曾系在他伤口上的。
她倾身逼近他,贴上他的眉眼,灼灼的狡黠牵出魅|惑,“先生留着旧物,不会用作睹物思人吧?”
段刺史身为端正君子,自然没被勾魂,他抚上她的唇廓,眼中一片清明,仿佛只为教她噤声。她看清那层怜悯,愤然拂去他的手,像一只真正无处遁形的妖|精。
他残忍揭开她狼狈的症结,“狐女迷惑人心,不过一时而已,千帆过尽,终成笑柄。恒帝赐死狐女在前,迎回元后在后,容貌心计,又有何用?”
她沉浸在戏里,忍住泪意、颓然笑开、绝望祈求,“是我拼命去救你的,可你的心里还是只有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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