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北豫连日来为了暄景郅一事已然多日郁结不发,昨夜他与暄景郅在相府诀别,一缕断发,断的又何止是当年天子山上整整十年的师徒情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断,究竟是将他心底最后一方净土彻底践踏的一片荒芜。整整一夜,他自相府门前顶着鹅毛般的大雪一步一步的走回宫中,任由着凌冽的西北风如利刃一般割在面颊上,进宫之后,便一人枯坐在仪元殿之后的竹林之中坐了整整一夜,直到今日清晨,收到八百里加急传回的密报。
重重的事情铺天盖地的袭来,却在正当口中,这个世上唯一的姐姐又暴尸街头。不同于一般人,在听到顾言之的言语之后,北豫就在那一刻,反而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北豫悲凉至极的心中顿时便豁然开朗,既然这一切的因因果果皆因他而起,既然那一缕断发不能了却姐姐之死,那便让这一切有始有终罢......
李长作为贴身伺候北豫多年的人,自然早已将北豫的脾气秉性摸得七七八八,此一番自知事关国事,紧急非常。故一路策马一刻不停的赶往相府传召,离北豫下令到暄景郅入宫候在仪元殿外,前前后后却也总共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
李长是北豫的心腹不假,但当年北豫初一回京与暄景郅同住相府之时亦是跟在其身边住过几个月相府的,是以暄景郅与李长的交情比之旁人总也深了几分。一路行来,暄景郅自李长的口中听了乌单国之事心中已有打算,不管他与北豫之间如何,不管他暄景郅今后该何去何从,现如今,他总归还是大周的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事关国之大事,容不得他为私情牵绊拖累,于他而言是如此,于北豫而言,便更是如此。
现下的暄景郅不比从前,拖着一条残腿,只能由李长搀扶着行走,一瘸一拐的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中,纵有华服在身,却终究难掩其狼狈之态。昔日仪态万千,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相国;昔日里举手投足皆成一幅画卷的大公子;昔日里京城之中多少千金小姐梦中的如意郎君,如今便这样,一瘸一拐,拖着一幅苟延残喘的残躯行走在宫中。
鬓角的斑白,眼旁深深的纹路沟壑,再加之一条瘸腿,不可不谓是岁月难饶人,皆是天命,太过残忍。
堂堂暄家大公子,大周相国,何至于此?!
眼看着仪元殿近在咫尺,李长终究是压着极低的声音对暄景郅道:“相国可知今晨有一女子暴尸街口?”
暄景郅拄着拐杖的右手微微一顿,面上的表情不曾动过分毫,只在眼底滑过了一丝异样,旋即便极快的掩饰了下去,张口回道:“一大早便闹得沸沸扬扬,我自然听说了。”
暄景郅自然是知道的,他府上的管家陆淇是何等人物,莫说是此等光天化日之事,便是掩埋在地底三尺之下的事情他陆淇也能挖的清清楚楚。是以,今日一早,陆淇便向暄景郅禀告了此事。自然,陆淇也知道这女子便是当日他家主子曾经医治过的顾小姐,是当年以泠渊阁堂主身份进京的南鹊枝,更是当今圣上的同胞亲姐——栖梧长公主!
暄景郅早在听到消息时便料到了眼下这个结果,只是不想,竟来得如此之快。比之更巧的是,乌单国兵临玉门关,顾言之却偏选在今日发难。一路行来入宫,暄景郅竟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昨夜北豫断发断请,剩下的,理该便是革职抄家,又或者是罢官遣出咸阳。栖梧被杀,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赐死的准备,种种可能皆考虑进去,却唯独,这传召入宫是他不曾想到的。
李长眼见得暄景郅不接茬,默了片刻后眼见得已然行至仪元殿正殿门外,立在廊下看守的兵甲个个神情肃穆,丝毫不被廊外的风雪所干扰,在看见暄景郅的身影后,一众侍卫整齐划一道:“参见相国。”
李长立在暄景郅身后半步,望着眼前紧闭的殿门,犹豫了片刻终是附耳在暄景郅耳旁压着极低的声音将心头的话道出了口:“杨中书与顾尚书都在里面,上将军与兵部尚书方才离去。”
一句话,李长便将方才殿内的个中情形大致向暄景郅交代了个清楚。李长话音刚落,暄景郅拄着拐杖的右手便是狠狠一僵,沉默了片刻后,对着李长极浅淡的一笑:“多谢总管提醒。”
沉寂的大殿被“吱呀”一声开门声打破,候在下首的杨千御与顾言之率先转头看向殿外,指尖李长披着一身还未曾来得及抖落的风雪引着身后的暄景郅缓缓走入殿中。北豫由始至终也未曾抬首,倒是杨千御和顾言之许久不曾见过暄景郅,此一番见,不由得大吃一惊。
眼前这个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人,真的是当今相国吗?怎么不过区区数十日的光景,竟成了这幅模样?杨千御如斯想,倒是顾言之,极短暂的吃惊之后,只剩下大仇得报的快感,看来,昨夜他暄景郅过得定是难受非常,暄景郅,你也有今天!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暄景郅伏拜在地对着北豫叩首行礼。一夜之间,他膝上的伤痛未曾好转分毫,饶是如此,却依旧礼数周到,寻不出半点敷衍了事之态来。
北豫面无表情的冷眼看着跪在下首的暄景郅,有意无意的让其跪了片刻后方才淡淡道:“相国既身有不适,何须如此多礼,起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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