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请罪就算了,我也偶尔莽撞,原不该让你这指挥军马的人去探江湖的底。”
宋简的声音从车帘中透出来,惯有的平稳无波。
楼鼎显算是松了一口气。“先生,这种隐在民间和朝廷之间的事,东厂和锦衣卫那些狗腿在行,李旭林好像还在青州,先生可以借一借他们的手。”
宋简盘着腕上的沉香珠,“李旭林还没有启程回京?”
楼鼎显道:“原本是要走的,听说半道上又被青州衙门的几个堂官请在家中喝酒去了。”
宋简笑了笑:“哦,地方上平时抱不住梁有善的佛腿。”
说着,已行至王府侧门,张乾撑着宋简下来。楼鼎显到车撵后去绕了一圈,刻意回避了他下撵的这一幕。将军和文人之间,铮铮铁骨和羽扇纶巾之间,哪怕再亲近,也总有那么零星半点的龃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如今东厂在梁有善手上,搅得实在太脏污。放眼整个天下,恐怕就青州地境,因为有先生在,他们还伸不了爪子。”
宋简往里走,王府里早有人出来为他二人引路。
“人心筑城,到处都是孔隙。”
他说得很轻松,楼鼎显不甚明白。
虽不明白,却又觉得这句话咀嚼起来很妙。
“你的家眷安顿好了吗?”
他行在前面,细而浅的风随着他的步幅,轻牵他的袍衫。本就是在正月里,他的这句话,虽然转得有些突兀,却很应景。
“末将在城西边找了间宅子,今年正月可算喝上了口热羹汤,不像往年只能在营里瞎凑合。”
说到这里,楼鼎显到是想起了一件正事,对了,昨日听内人说起一件帝京的事,西平侯府……像是倒了。”
这件事情其实是离青州政坛很远。但放在天下政局来看,却是一个很耀眼的信号。
帝京的线报是早就送到他的案头了,与线报一起送到他面前的,还有平西侯世子邓瞬宜出逃的消息。
“先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宋简没有停步,前面已经隐隐约约能听见丝竹管弦的声音了。
“嗯。牵头弹劾梁有善嘛。初三下的狱,如今放在诏狱,邓春宜想求刑部出手,但如今在正月里头,顾仲濂不给态度,刑部不会动。”
“那……先生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的。
宋简将手臂向后撇拉,松开肩膀。对于他来说,对抗一旦挑起,就绝不会再有平宁的可能。这是之前陆佳没有看明白的关键之处。他将一方军政之美想象成了个人的抱负和意义,殊不知藩镇崛起,必遭削头之祸。
如今因为纪姜的介入,他与顾仲濂看似各退了一步,实则,谁也没有松掉拉紧地弓弦。而在他们之间,横亘着一个十分敏感的人——梁有善。宋简想过,这个人,可能是一座桥,是他入局帝京的桥,但也有可能是一个坑。
“入局”这个时代最光耀刺眼,又最举步维艰的事。
他没有骗纪姜,即便他一世为臣,也要做完完全全捏朝廷喉管的臣,他绝不重蹈父亲悲剧,也不要信奉陆佳的准则。
以宋意然的贞洁为起点,以他的婚姻为路,以晋王纪呈为傀儡,以青州府千万生灵为注,在世人眼中,他算入魔了。可是因为曾经满身血污,他这晦暗狠辣的一路走地堂而皇之,心安理得。
所以他怎么看的呢?
他觉得平西侯很蠢,而梁有善利落干脆,是个可用不可信的人。
“让他们杀,杀到梁有善撑不下去了,再说。”
耳边灌入悦耳精妙的丝竹之声,楼鼎显觉得自己的步子有些虚,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见宋简的背影已经走进了回廊的阴影下。
“先生……”
他唤了宋简一声。
宋简停下脚步,“你说。”
楼鼎显升吸了一口气,几步跟到他身边,“我不太明白先生的意思。”
宋简转过身,“不杀平西侯,梁有善的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要丢,但梁有善杀了平西侯,顾仲濂那群阁臣,并江南浙党一派的朝臣,就会有唇亡齿寒之感了。内阁和司礼监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都放不开手来厮杀。局面不清楚,你和我就算过了白水河,也是混眼的狼。”
说完,他抬起手,在楼鼎显手腕上敲了两下。
“但你要做一件事,带一队人马,把邓瞬宜接到青州来。别让他随随便便地被李林旭那些人干掉。”
“是,不过先生,他逃离帝京,会去什么地方。”
宋简沉默须臾,平声道:“南京。平西侯是浙党一派在朝廷的支撑,他的儿子,他们还是要护的。只是现在杭州饥荒还在闹,南京那道坎儿,邓瞬宜几乎是过不去的,你在那儿截他。”
楼鼎显并不能完全明白他的安排,但他也不是什么都理清明的人。想不清楚,就干脆听令。
这也是铮铮铁骨和羽扇纶巾偶有龃龉的地方,他喜欢简单明了的东西,比如让他杀过白水河,然后加官进爵,给自家媳妇添妆奁,囤燕窝。比如,让他带一队人马,刺激地潜入大齐地境,抓那个倒霉的官二代。然后加官进爵,给自己的儿子买梨堂,养马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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