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真的是太黑了,走着走着我就开始跑,觉得有东西在后面追我,也不敢回头去看。”
“到了南姨家,姨父正要出门,我就问是不是我爸爸出事了,他让我先睡觉。我睡不着,在床上躺一晚上,天亮了,他们就告诉我,我爸在S大外面的桥洞出车祸了,我妈知道后直接晕过去,送医院了。林医生,你知道吗?那个桥洞很黑的,如果不是要去南庙新村给我买海瓜子,他为什么要走那边?”
“因为这个,你很自责吗?”林医生问道。
周文菲没有回答,还沉浸在难以自拔的往事里:“办丧事的时候,我爸爸那边的亲戚从C市赶回来,和我妈说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去,虽然都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但是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供我念书是没问题的。”
“所以我妈把房子卖了,带我回C市。爷爷奶奶知道她把卖房子的钱全还给喻校长,一分没有留下来,直接把我们的行李扔出了门。”
“我被他们吓到了,害怕晚上没有地方住,不停地哭。奶奶指着我骂,说我是哭丧鬼投胎,一天到晚只会哭,哭得爸爸心神不宁,才会把命给送掉。”
“冒着好大的雨,我妈一手牵着我,一手拎着行李袋,去找我大伯,让他劝奶奶,说我怎么也是许家的孩子,先留我们过个年,过完年她去找事做,我们再搬走。大伯答应了,妈妈带着我去小旅馆里住着等消息。没等到消息,我就发烧了,烧了好几天,咳嗽也越来越重,妈妈觉得不能拖了,送我去医院,医生说是肺炎,要住院,住院要交押金,我妈没那么多钱,急得哭,翻着我爸留下的通讯录一个个打电话借钱。医生,你知道什么时候借钱最难吗?年边上。”
“你们没有找南姨,或是喻校长?”林医生也觉得奇怪,C市的婆家人相交并不多,周玉霞为何如此执念着要离开S市?
周文菲摇摇头:“姓吴的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是我爸的战友,说我爸出事前两天,他正好去S市出差,两人还一块喝酒来着,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他不仅借了我妈两千块钱,还找关系给我安排一个有套间的病房,说这样方便妈妈照顾我。”
“出院的时候还开车来接我们,出钱给我们租了一个小单间,说啥事不要想,开开心心过个年再说。等春节过去,我要上学了,我妈才发现给我转学的事,大伯也没搞定,马上就要升初中了,她很着急,只能再去找姓吴的帮忙。到那年的五月,有天她从超市下班回来和我说,妙妙,我要和吴叔叔结婚了。她很感激他,哪怕后来他打她,别人都劝她离了算了,她总是说他救过我女儿。也不知被打了多少回,才把这种情分给打没了。”
“妈妈被打的时候,你有在旁边吗?”林医生问道。
“他很少当着别人的面打,除非很生气,不然也不会往脸上招呼。我上中学后就寄宿,但是每次回去,我都会撩我妈妈衣服看,她要给我看,就是没被打,不给我看,就是又有新的伤,一半一半吧。”
“要是没有我,她是不是也能过得好一点儿。”周文菲再也说不动了,头就这样垂下来,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她没有再说任何话,直到一个小时的就诊时间结束。走出那间诊室,她的心还有一种空落落、轻飘飘的不真实感。说出来就轻松了吗?没有。说出来会更难受吗?也没有。
她只觉得过去的小孩好近,近在镜子里看着她,睁开眼又觉得好遥远,遥远到在河流的彼岸等着她。
第65章
林医生这才开始为周文菲制定个人的治疗方案。
过往经历如此沉重, 心理动力疗法又是个长期缓慢的过程。既然周文菲愿意配合,喻文卿如此强势,他打算在首个阶段实施认知行为疗法,以缓解她在人际交往和亲密关系里过多的自责以及焦虑情绪,改善信心后再回到心理动力的治疗中,获得“自我”的安慰和成长。
第一步是行为激活。他给周文菲定了每天的计划,不可能像别人一样安排地密密麻麻,一开始只有简单的几项:
找个时间躺着, 用腹式呼吸法,深呼吸二十次。
上午读书一个小时。
中午和阿姨一起做午餐, 一起吃饭。
下午再看一个小时的书, 或者画画。
慢跑半个小时。
找到一个陌生人, 聊五分钟的天。
……
看上去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只要冠上“任务”二字,就意味着压力。诊室里, 林医生和周文菲反复沟通她语言、行为上的“阻抗”。
“你觉得计划中最艰难的是哪个?”
“跑步。”
“为什么?”
“半个小时的时间太长了,我觉得很难坚持。”
“跑步前你要花多久的准备时间?”
“很久,只要没跑,就会想着这件事。”
“那我们能不能把跑步从下午挪到晚上。”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早上……没法起床。”一旦有了起床就要跑步的压力,更加没法起来。
“起床的压力大一点,但是跑完步后, 整个白天的压力又会轻松一点。这样想, 其实没太大区别,也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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