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办公地点在一栋商业大厦里,租下了一整层。看似面积不大,办公职员也不多,但其实公司旗下主营的是几家高端KTV和夜总会,分布在市区最繁华的区域,这几年被林妙打理得有声有色,生意好得不得了。
萧川上了楼,径直进入林妙的办公室。没过两分钟,门板就被人大力推开,林斌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他只听说林妙回来了,事出紧急,于是连门都没敲就这么直接闯进来,嘴上嚷嚷着:“姐,出事了!我们……”
似乎直到这时,他才发觉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那人就这么闲闲地站在窗边,正冷脸看着他。
林斌吓了一跳,后半截话堵在嗓子眼儿里,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说下去了,只好拿眼神去向林妙求救。
林妙却不看他,只是望向窗边那个高大的男人。
“去把去年和今年的账拿来。”萧川说。
林斌本能地迟疑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林妙。林妙的心早就坠到谷底,知道今天是逃不过了,qiáng忍着担忧惊惧,冲林斌一皱眉:“你还愣着gān吗?叫你去拿账簿!”
十分钟后,电脑打印的账目清册整齐地摆放在办公桌上。高大的男人靠坐在转椅中,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意拣了几本出来翻阅。
男人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缓缓翻过账页,偶尔停驻在某一处。他的动作明明舒缓优雅,仿佛无害,但他的手指每动一下,都像是叩拨着林妙心头紧绷着的那根细弦。
其实她触摸过这双手,在很久之前的某个夜里。那也是这许多年以来,她唯一一次有机会那样地贴近他。他的手修长有力,带着微凉的温度,虎口处有一层薄茧。曾经她握着他,像是握住了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可是如今,此时此刻,她看着他手指微动,仅仅是一页一页地翻过账册,就已经令她不寒而栗。
林妙知道,对于萧川来说,自己或许一点也不重要。
所以,她忐忑地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怀疑自己是否能渡过今天这一关。
“啪”的一声轻微响动,让她倏然回过神来。
萧川将手中的账簿随意扔在桌面上,十指在身前jiāo叠,微微皱眉看着她,问:“这是谁出的主意?”
林妙还来不及开口,一旁的林斌已经抢先认道:“是我!我就是想大家闲的时候有点事gān,好多客人又都爱赌个球什么的,正好公司又有现成资源,顺带做了也没什么关系,还能多赚点……”
“你们平时很闲吗?”
“不,萧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说,我这些年让你们赚少了?”萧川微眯起眼睛,语速越发地慢条斯理:“无论是谁,想赌两把没问题,沈郁那儿有的是场地,想玩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没想到你的胆子会这么大,敢背着我私下gān这种事。”最后这句,是朝着林妙说的。说完他便站起身,吓得林斌连忙向后避让了两步。
萧川单手cha在裤袋中,不疾不徐地走向门口。在经过林妙身边时,他稍停了停,侧过脸深深地看她一眼,冷淡地丢下一句话:“谁出的主意,谁滚蛋。”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被关上的同时,林妙才像脱了力一般,用手撑住桌面,重重地喘了口气。
林斌犹豫着问:“姐,萧先生的意思是……”
林妙闭了闭眼睛,声音微微gān涩:“既然这事你认下了,从今天起,你就不能再出现在公司里了。”她转头看着这位堂弟:“我会替你安排后路。”
“我怎样都无所谓,一个大男人到哪里不能混口饭吃?最关键的是,这次事qíng没把你牵扯进来。”仿佛是为了宽她的心,林斌反倒豁达地笑笑,又说,“姐,看来萧先生对你挺特殊的!”
“别胡说八道。”林妙沉声打断他,脸上的气色仍旧不大好,停了停才说,“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斌听话地走了,她才慢慢地在桌后坐下来。
这是萧川刚才坐过的位子。他在这间办公室里,总共只待了十几分钟,可是这样短的时间,对她而言却仿佛有半个世纪般漫长难熬。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即便林斌主动承担了所有责任,萧川也未必会相信。毕竟她才是这里的主事人,没有她的允许,谁又敢擅自行动?
她跟着他这些年,从来不曾违背过他的意思,而这一次他对她网开一面,恐怕也不会再允许她有下一次了。
林斌说,他对她特殊。
她觉得实在是可笑又可悲,只有外人才会这样觉得。在萧川身边的那些人,包括她,其实都知道他只对一个女人特殊过。而她守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的目光却从没在她身上停留过,哪怕半秒钟。
自从那场雷雨过后,沂市仿佛在一夜之间正式进入夏天。
一大清早,炽烈的日光便透过轻薄的窗帘照在chuáng沿上。南喻被短信声吵醒,拉下眼罩去看手机,下一秒钟就立刻翻身坐起来。
她等了足足两天,南谨终于回信息了。
“明天。”
南喻看着屏幕上再简洁不过的两个字,显然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了好半天才回想起来,自己之前问过南谨何时回来。
她靠坐在chuáng头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回拨过去。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内,因为手机早已被调成了振动,搁在桌面上正不停地发出低闷的蜂鸣声。来电者似乎很有耐心,大有一副机主不接电话便不肯挂断的架势。
大家暂时中断讨论,直到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去,gān脆利落地挂断了来电。
“我们继续。”南谨低头翻看着手上的资料,同时跟身边的人确认:“车子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离开庭还有一个半小时,大家还有没有什么疑问?”
这栋大楼朝向很好,会议室的一整面都是落地玻璃。
清晨阳光斜she进来,而她的位置恰好有些逆着光,大半张脸和身体都陷在浅淡的yīn影里,于是从额头到下颌,再到优雅修长的颈部,所有线条都显得模糊又柔美。
问话的时候,她抬起眼,将在座的每一位都扫了一遍。
南谨的眼珠是深褐色的,仿佛剔透纯净的琉璃宝石,只是里面并没有过多的qíng绪,看向旁人的时候,虽然面无表qíng,但她的眼神坚定平和,似乎有一种力量,能直直望进人的心里去。
今天是最后一场庭审,九十分钟后即将开庭。
越是大战来临,她的神qíng似乎越加淡然笃定。
仿佛是受到她的感染,其余几人也偷偷按捺下略微焦虑的心qíng。有人提了几个小问题,随即众人与她一同出发前往法庭。
车子顺利抵达庭外停车场,这时助手阿雅接了个电话,转头跟她沟通:“南律师,被告家属一直在催促,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他们已经在休息室里等候很久了。”
“是他们来得太早了。”南谨看一眼时间,推开商务车的车门,踩着高跟鞋走上台阶。
其实距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但被告者的儿子显然没什么耐心,在连续抽完了几根香烟之后,终于见到自己聘请的大律师。
像是没看出他的焦躁,南谨将公文包往椅子上一搁,又去角落的饮水机处给自己接了杯温水,这才站直了回身问:“张先生,这么急着找我,是还有什么需要jiāo代我的吗?”
张子韬是本市出了名的公子哥儿,平时只负责拿着老爸的钱花天酒地,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家庭变故?有限的耐xing早被磨光了,他胡乱掐灭手里的半根香烟,沉声问:“我就是想知道,对于今天的庭审,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南谨奇怪地看他一眼,语气和缓平静:“这个问题我们一开始不是已经沟通过了吗?我会尽最大努力,让结果变得好一点。”
“什么叫作‘好一点’?”张子韬烦躁地抓抓头发,显然不肯接受这种说法,“能不能让我爸免于坐牢?”
“那不可能。”南谨面无表qíng地打断他的奢望,“张建恩先生被控杀人,而且是故意杀人罪,更通俗来讲就是谋杀。控方人证、物证齐全,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将这个案子打成过失杀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关于这一点,早在我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就已经对你及你的母亲说得十分清楚。到了今天,如果张先生对这样的努力方向突然感到不满意了,可以向法庭提jiāo相关书面材料,申请更换律师,延期开庭。”她停了停,目光落在这张年轻焦躁的脸庞上,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家属的心qíng我能理解,所以你们的任何决定我都没有意见。”
“南律师,你别听他的!”这时候,从头到尾都只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中年妇人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南谨身边,微叹了口气,说,“子韬就是一时急了,我们并没有换律师的打算。南律师,一切都听你的吧。”
南谨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位妇人身上——江城建材大王张建恩的发妻,年近五十的陈美娴女士,她正用戴着硕大钻戒的那只手,轻轻抚在南谨的手腕上。
或许是因为开庭的缘故,这位陈女士今天穿了件质料上乘的深色直筒连衣裙,巧妙地遮盖了中年发福的腰身。染成深栗色的头发被高高绾起,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化着jīng致得体的淡妆,却仍旧难掩满脸的疲惫憔悴。
丈夫做生意做成一行霸主,有豪宅,有名车,全家人吃穿享用花销不尽,这原本是件外人眼中堪称幸福的事。可是中年男人有了钱和地位,渐渐看不上她了,也渐渐起了花花心思,瞒着她在外头养了个qíng妇。
其实她也并非完全不知qíng,只是这样的事,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又没有勇气就此离婚一刀两断,最后只好被迫选择妥协,平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
陈美娴曾经以为,这辈子无非也就这样了吧。可是她哪里会料到,某天晚上张建恩彻夜未归,隔天就有警察上门来通知她,说张建恩的qíng妇被人勒死在公寓里,而她的丈夫则成了杀人嫌疑犯。
一夜之间,新闻和流言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打破了陈美娴多年以来委曲求全维持着的虚假的平静。她既震惊又羞恼,从事发到现在,仅是短短数月时间,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她恨透了张建恩,却又不能不救自己的丈夫。相较于儿子张子韬的焦躁和忧虑,她的脸上更多的却是一种接近麻木和呆滞的神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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