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谨将这一切静静收在眼里,反手拍了拍这位可怜妇人的手背,安抚道:“您放心,我会尽力。”
“谢谢。”陈美娴垂下眼睛,声音低哑,仿佛gān涸粗粝的河chuáng。
因为张建恩在江城的名人身份,此案引起的社会关注度极高。南谨跨省市接了这个案子,倒似乎没有太大压力,自从接受委托,她便照例将所有心思和jīng力都投入了进来。
早在前几次开庭时,她的团队就已经陆续搜集到一些对己方有利的证据,一直朝着自己想要的结果努力。而她的当庭辩护表现更是如以往一样,完美得近乎无懈可击。
最终宣判结果不出她所料,张建恩故意杀人罪名不成立,过失致人死亡罪罪名成立,判处四年有期徒刑。
张家人明白,这恐怕已是最好的结局,遂放弃上诉。
庭审结束后,候在庭外的记者们见到张建恩的辩护律师团队,蜂拥而上。一刹那,摄像机、话筒、录音笔几乎要将南谨淹没了,最后她还是在助手阿雅和其他律师的护送下,才得以安然坐进车内。
阿雅坐在南谨旁边,打开平板电脑问:“南律师,我们订什么时候的票回沂市?”
南谨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思索片刻才说:“今晚吧。”
结果,阿雅还没来得及上网查票,南谨的手机就响了。
“南律师,这次谢谢你了。晚上我请你吃饭,不知道你赏不赏脸?”张子韬的声音听起来已不如先前那样bào躁。
大约是因为结局已定,而且四年的刑期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如今qíng绪稳定下来之后,他便又恢复了平日的秉xing,语气略显轻浮高调。
南谨对这人始终没有太多好感,礼貌地婉拒:“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吃饭就不用了,我还要赶回沂市处理其他事qíng。”
“走得这么急?光嘴上说谢谢顶什么用呢?如果不请南小姐吃顿饭,我心里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不如这样,你回程的机票是几点的?告诉我,我让人替你退掉,再订明天一早回沂市的,你说呢?”
南谨无声地牵了牵嘴角,笑容中满含讥嘲。对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将称呼由“南律师”改成“南小姐”了。如果吃了这顿饭,会不会就直接变成“南谨”了?
刚刚打赢一场硬仗,她实在没心思应付这种喜好猎奇的公子哥儿,于是直接将手机扔给阿雅,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阿雅做她助手三年,早已身经百战,接了电话立刻公示化地一笑,声音清甜慡利:“张先生,很抱歉,南律师现在有个重要的电话会议,不方便和您说太久。下一回若再有案子,欢迎您随时与我们律所联络咨询。”
电话挂断,南谨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拿眼角余光扫过去,悠悠评价道:“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打发人的同时还不忘给律所拉生意。”
阿雅笑得更甜:“都是南律师你调教得好。”
车上没有外人,阿雅索xing单手撑住下巴,半侧着身体细细打量南谨好一会儿,这才由衷感慨道:“南律师,如果我像那个张子韬那么有钱又有闲,也一定会想追你的。”
南谨再度瞥去一眼,眉梢轻动,却不接话,只是自顾自地重新闭上眼睛休息。
夏日炙热的光线像块浅金色的纱,隔着一层车窗,悄无声息地落在南谨沉静的睡脸上。
这张脸实在太漂亮,即便没怎么化妆,也依旧趋近于完美。她的五官轮廓似乎挑不出任何一点错处,漂亮得足以动人心魄。
阿雅之前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美貌,纵然是相处时间不短了,这时却也不禁看得呆了呆。而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就连这张脸的主人自己,也曾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慢慢适应现在这副长相。
晚上飞回沂市的航班遭遇流量管控,迟了近一个半小时才抵达沂市机场。
南谨下飞机后给南喻打电话报平安,南喻气呼呼地抱怨:“你就忙成这样吗?短信不回,连电话也不接。”
“我不是回过短信给你?”
“就两个字!明天!南大律师,你也太惜字如金了吧。”
“看得懂就行了。”
南谨拿到托运的行李,走出机场大楼,外面行车道上暑热未消,尽数扑在身上,闷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跟南喻匆匆聊了两句便挂断电话,走到出租车等候处排队。
已经这样晚了,等车的旅客并不多。
前面排着的是一对年轻qíng侣,大约是从外地来旅游的,两人穿着同款同色系的T恤和运动鞋。男生高大俊朗,背着沉沉的双肩包,两只手各扶着一只拉杆箱。而那个娇小的女生则像只无尾熊,攀住他的腰。两人面对面站在那儿,时而凑近了窃窃低语一番,姿态亲昵,旁若无人。后来也不知那男生说了句什么,惹得女朋友“扑哧”一笑,那声音仿似银铃一般,肆无忌惮的,又十分娇脆动听。
这时候在机场接客人的空车不少,他们很快就坐上其中一辆扬长而去。南谨也紧随其后,被车子载着驶入夜色之中。
结果没想到,仅仅隔了几天,南谨就又见到这对qíng侣。
当时她正在街边的麦当劳里等南喻,天气闷热,便随便点了杯冰可乐。在找座位的时候,她几乎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他们正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吃薯条。
虽然只在机场有过一面之缘,但南谨对那个女生印象深刻,因为她长得十分可爱,又似乎很爱笑,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得仿似新月,漂亮极了。大约是正沉浸在热恋中,女生眼角眉梢都是化不开的幸福,而且她还这样年轻,这种年纪根本不屑于掩饰什么,只恨不得和全世界一起分享她的心qíng。
因为快乐,所以愿意与人分享。
南谨看到她,总莫名地觉得熟悉,于是对这个可爱的女生也多了一分好感。
周末的下午,麦当劳里客人不少。这附近就有一个公园,许多家长趁着休息日带孩子出来玩,玩累了一家三口就进来吃汉堡或冰淇淋。
孩子们十分闹腾,在店堂里不时窜来窜去,多半家长们也管不住。笑声、尖叫声混成一团,其实挺吵的。南谨刚坐下喝了口饮料,就见着一个小男孩挣脱了妈妈的手,往角落的游乐区冲去,可是因为员工刚刚拖过地板,地上湿滑,那孩子没跑两步就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向前摔倒了,南谨反应很快,迅速弯腰伸手,一把拉住孩子的胳膊。
孩子的母亲随后赶来,立刻抱起孩子,一个劲儿地跟南谨道谢。南谨笑笑,提醒说:“地上滑,别让孩子乱跑。”
“他太顽皮了,我一个人根本看不住。”孩子的母亲有些无奈,又侧头柔声教育道:“快跟阿姨说谢谢。”
没想到那孩子这时候倒变得很听话,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乖乖地冲着南谨说了声:“谢谢阿姨。”
因为年纪太小,口齿还有些不清,却更显得糯软可爱。南谨心头一软,微笑地逗他:“摔跤很疼的,下次不能自己乱跑哦。”
男孩转头看看妈妈,又似乎努力想了想,才忽然奶声奶气地宣布:“爸爸说,男子汉,不怕疼!”然后便望着收银台的方向,大声叫着爸爸。
孩子的母亲再次向南谨道了谢,母子俩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一刻,南谨收回目光,脸上笑意还没完全退去,就见南喻的身影闪了出来,在对面落了座。南喻显然是旁观了许久,此刻她的一双眼睛状似研究地盯住南谨说:“难得见你对小孩子这么有爱心。”
南谨心思敏锐,哪里会听不出南喻的意思?自从生下安安,似乎全家人都在责怪她,怪她不够关心爱护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连南母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安安接回了老家。
南喻问:“你好不容易出完差了,也不打算回老家看看?”
“我手头还有些事没忙完。”南谨神色自若地垂下眼睛,晃了晃纸杯,杯中浮冰撞击出细碎的声响,然后她突然反问:“你今天不用约会?”
南喻难得怔了一下,旋即说:“跟谁?”
“那位姓叶的美食家。”
“那只是好朋友。”
“你今年多大了?居然还拿这种说辞来搪塞我。”南谨的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笑,微一扬眉:“难道你不知道自己脸红了吗?”
“……那是因为外面太热了。”南喻反应过来后,有些气急败坏地辩驳。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脸上浅浅的红晕尤为明显,但她不承认,南谨也拿她没办法,只是递去一个了然的眼神,倒令南喻觉得十分挫败,考虑半晌后只好求饶:“我是你的亲妹妹,又不是庭上的证人,拜托你别用这么专业的姿态来审视我,好吗?”
“有吗?”南谨淡定回答,“我只是习惯戳穿谎言。”
“可是你这样很不可爱。”
“可爱的在那里。”南谨用眼角微微一瞥,南喻心领神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见到落地窗边一对年轻qíng侣正在互喂薯条。
那个女生看上去娇俏又顽皮,故意将蘸着番茄酱的薯条递歪了,酱汁沾在男生嘴角上,留下一抹鲜红滑稽的痕迹,而她就那样无辜地撑着下巴,“哧哧”地笑,眼睛里仿佛映着细碎的光。
南喻有些感慨:“年轻啊。”
南谨喝着饮料,没有接话。确实是年轻,只有年轻才会这样不顾旁人的眼光,恣意妄为,放肆地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幸福世界里。
她看着她,忽然间一阵恍惚,因为自己几乎都要忘了这种感受了——当一个人忘却了周遭所有,只顾得上小小的二人天地时的感受。
结果,却是这个年轻的陌生女孩子,用一副旁若无人的放纵姿态,在某个时刻突然唤醒了她尘封已久的感觉。
那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海滩上的沙砾,被时间日夜冲刷着,其实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而她如今这样忙碌,有了全新的人生,哪怕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是独自一个人待着,也几乎不会轻易回忆起那些恍若隔世的过往。
她像是怔怔地想了很久,又像是只走了一刹那的神,因为很快就听见南喻在叫她。
“姐,”南喻收了玩笑的心思,认真地问,“今晚我能不能住到你那里去?”
“为什么?”
“我自己那边……不太方便。”
南喻虽然有一把温柔至极的声音,甜软得几乎能将人心都融化开,但其实她的xing格向来直慡大方,也很少有这样支支吾吾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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