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垂着颈子轻轻点头,睿亲王口气缓和下来,“我听说京北的马坊,城西北的苏家坨,高丽营,京城里就属这几个地方盛产蛐蛐儿,王府在他们那边都有庄园土地,你要是喜欢捉虫,等闲下来我陪你去。”
念瑭惊喜地抬头,额前细碎的花剪搔得他下巴颏痒痒的,不过眼神很快又变得黯淡无光,偷偷往他的桌案前瞥了一眼道:“谢谢王爷,王爷的好意奴才心领了,您政务繁巨,是个大忙人,奴才不敢耽误您的光阴。”
他明白她的顾虑,唐家的案子始终是困扰她的噩梦,这个症结若是解不开,她始终难以静下心去做其他的事情,更不必提消闲找乐子玩了。
“总归是会闲下来的,”睿亲王眼神款款地看着她,沉吟道:“等到闲下来的那一天,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语调低沉,近乎于是同她哀求的语气了,让她不忍心拒绝。
念瑭望着他的眼睛,像隔着深不见底的湖面,缓慢将人溺毙,她的视线朦胧起来,又变得清晰,她看着自己映在他眸心中央的影子,仿佛从罅隙中挣脱出来的感觉,微颤着呼出了口气,点头说好。
他颔首,看见她领肩里的一抹白腻,突然间变得心猿意马起来,费了大气好不容易才打消了一些念头,睿亲王觉得心累,更多的是满足,终于体会出了一些心得,念瑭饱受凄苦,什么欺负没受过,对待她不能硬来,得好言好语哄着骗着,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好,她的心里才能真正卸下防御。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回身坐到桌案前,抱胸阖上了眼,“乏了,”他抬手揉着鼻粱道:“你替我接着往下读这份卷宗吧。”
念瑭把卷宗捧在怀里,抑制不住得浑身颤抖,幸亏睿亲王闭着眼睛看不到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她能够亲眼过目有关唐家一案的枝节线索。
“开始吧,我听着呢。”她迟久不发声,睿亲王开口提醒她道,“既然都知道“鱼在水”的出处,应该识字不少吧。”
念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长长吁了口气儿,结果喉咙里发出来的嗓音还是抖得不成调子,磕磕巴巴开了好几个头才勉强读的通顺:
“......臣崔異禀万岁福安:臣奉谕旨亲查,宏泰四十八年,河南武陟,中牟两县堤工紧要,河南巡抚彭谦上书请奏两县河道疏浚及防诸事务,然饷项极绌......”
这份卷宗的内容是当年的刑部主办崔異奉上的奏折,因此说话的口气称谓完全是廷臣面对皇帝时的态度,逐一详实地交待了宏泰四十九年,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唐恭贪墨河道白银二十万两一案的起因始末。
几十页的卷宗读下来,念瑭早已是大汗淋漓,里衣早已经被汗水完全湿透了,她仔细回忆上面的文字,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是指不明到底是哪些地方。
第29章 翰詹九卿
睿亲王手指在椅子的把手上笃笃地敲着,听她话音渐落,复启眼看着杯底的一口凉茶问:“有没有感觉出别扭的地方?”
原来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念瑭老实点头说,“有是有,但是奴才愚蠢,心里想的嘴上说不明白。”
睿亲王起身让座儿给她,念瑭不敢接受,桌案前是男人的天下,她最近距离的接触也就是小时候阿玛把她抱在膝头教她读书识字罢了,他带她过来,轻轻摁着她的肩膀说服她坐下:“我这阵子脑子不大灵光,你帮我理理思路。”
身下的狼皮褥子像一匹温暖的沼泽,念瑭坐在上头越陷越深,睿亲王从身后蒙上了她的眼睛,从袖口处传渡过来他身上的温度和熏香,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安。
“朝廷从户部调用白银二十万两的起因是什么?”他问。
念瑭宁心静气,追溯到了卷宗的开头,“回王爷,宏泰四十八年,河南的武陟,中牟两县需要修筑河堤,导引河流,于是河南巡抚彭谦彭大人便上书朝廷,请求拨调银饷。”
睿亲王暗暗点头:“朝廷在年初收到请奏的折子,二月间批复准奏,还专门在河道上设立了“副总河”一职,驻扎河南济宁,专管河南的河务。这个职缺便由河南巡抚彭谦兼办。宏泰四十九年三月初八,彭总督受诏入京,朝廷下旨命其时的户部尚书唐恭从户部外库太仓银库调银二十万两用于河道修筑。至此便是案发前整件事情的起因。”
案件的开头平淡无奇,如果事情发展的平顺,朝廷出资筑坝防汛,造福一方百姓,过上十年,这件算不上什么丰功伟绩的历史,即便能够载入史册,也不过是史官笔下区区几笔叙述而已,谁能想到事情的后续竟然逐步演化成了一桩朝野震动的丑闻大案。
虽然念瑭缩着肩头,姿态很紧张,但是比他预想之中的要镇定许多,揭露这件事的过往对她来说并不容易承受,无异于从她愈合的伤口上揭痂,再次让她受到折磨。
睿亲王犹豫了,他能感受到她欲要接近案件真相的那份迫切,然而他开始不确信自己这样的行为到底是为她提供帮助还是对她的再次加害,后者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念瑭不知道他为何停顿下来,只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玄绷得紧紧的,真相也许就埋藏在这堆卷宗下头,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挡她继续挖掘探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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