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蓬衣是“一裹圆”的外形,念瑭系好带子垂下手才发觉斗篷张着两襟跟钟罩似的将她裹进半身,祝兖胸前的绣龙眼珠浑圆,目露凶光正好跟她对上眼。
这时常禄的嗓音不紧不慢地从门外漫进来:“奴才常禄给王爷请安了。”
念瑭恍然间松了口气,算是找到了台阶,躬身退去一旁,听见祝兖道了声进。
常禄进门甩袖跪身行了套大礼,略犹豫了下,仍用寻常的语调回话说:“恭祝王爷,侧福晋有喜了。”
果然祝兖只淡淡嗯了声便没了后话,抬脚往门外走了,念瑭不禁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冷淡到近乎残忍的性子,似是一片深湖,石子投进去激不起一波一漪。
银安殿五间两耳,正殿共七楹,老福晋寝宫设在东暖阁,全子引着念瑭进了东耳室的值庐,一明两暗的格局,暗室里各搭有排山炕的通铺。
赤条条的炕身上积着灰尘,全子抄起袖子,下巴指了指道:“喏,就这儿了,没别的地儿了,膛炉子坏好久了,隔天请示掌事的来修罢。”
王府规矩大,丫鬟们分门别类,等量不一,全子近身伺候主子用膳,“当上差的”是殿里丫鬟中数一数二的大拿了,原本常禄交代她安置念瑭,她自觉是有损脸面的,她一个王府包衣出身的正经丫头,陪一个费钱买来的奴才跑腿,传出去主子脸上也无光,不过听常禄的口吻又似乎十分要紧。
心头倏地一跳,全子隐约品出不寻常的味儿来,祝兖晌午不明不白的态度在她看来似乎带着那么一丝偏袒的意思了。
念瑭辟出一块地方置了包袱,轻福了下身,“姑姑忙您的,我自己收拾就成。”
全子拉回思绪,点了头,语气略放缓了道:“缺什么找掌事的,我那儿抽不离身,先走了。”
念瑭送她出去,回身看见窗纸上的破洞张着口直灌冷风,便又折身出门进了东厢殿,几个人翻箱倒柜,掌事左右上下正忙着指挥,压根儿没瞧见她进门,念瑭静身立了会儿,等人忙活完了,走近蹲了个安:“嬷嬷安好。”
掌事的精奇嬷嬷金茗是老福晋的陪嫁包衣,正身旗人出身,几乎是王府里脸面最大的仆妇了,念瑭跟她打过几次交道,说一不二的脾气,很有几分老福晋的气度。
金茗嗯了声,倒也没有故意为难,四五十的年纪,鬓角梳得严丝密合,浑身上下找不出拖泥带水的痕迹,出口问清她的来意,立马便招呼一丫鬟上前吩咐道:“你跟她上茶库去,先拿东西,我这会子不得空儿,完了回头再补条子。”
念瑭道完谢刚走出没两步又被她叫回身,金茗指了指案几上的一堆盘碗盅碟问:“老福晋让挑套用具,晚上摆宴要用的,你瞧瞧,哪副好?”
一套黄瓷暗龙,一套蓝地黄龙瓷,脚后跟儿都晓得的事拿来问她,这便是有心考较了,念瑭心里打着鼓,愈发谦卑地道:“奴才蠢笨,只觉着暗龙那花型儿好看,”觑她脸色,并无不豫便又补了一句:“奴才觉着柜里那套五彩龙凤的也好看。”
侧福晋肚中胎子龙凤不明,老福晋盼孙儿盼得望眼欲穿,也没人敢拿这份殷切抖机灵,回头失了策,挨顿巴掌也难抵的业障。
见她话说得圆满,没刻意卖弄的痕迹,金茗有了思较,王府下人多出自自家包衣,外头买进的奴才安排进外间打杂已是天大的脸面,近身伺候主子还远远不够格儿,顾虑着王爷的人情,也并不耽搁她这处设防,爷们儿家的碰着副好皮囊容易迷眼,不过这丫头眼力界儿倒是不浅,不像是个没脑子的主儿。
话又说回来,她也不过是个奴才,还能替主子换套心肠不成,上了年纪,金茗颠算了会子,颇有些累了,凑了下额间的抹额,一面吩咐人去取那套五彩龙凤的杯碗,一面叫退念瑭:“你去罢,用多少拿多少,别给浪费了。”
第7章 丽纸寒庐
冷风一吹,高丽纸张着沿簌簌作响,念瑭收紧怀跨进值庐,屋内原本凑着头说笑的几人息了音,互觑着,不时瞥她一眼,念瑭接收着四处打量的目光,点头打了个招呼。
自小处到大的家生子,彼此间都知根知底儿的,她半中腰横/插/进来,不怪人相处起来不自在。
外间传话的豆子心肠热乎,尴尬地笑了下,搭话说:“还是你利索,窗户纸烂好几天了,我们都懒着没来得及换呐。”
念瑭放下窗纸抻开,一面回应着笑道:“姑姑们手头差事多,我清闲,不是多费力的事。”
豆子撒了个眼色,几人相看一眼,很自然地走上前跟她一起理着窗户纸,时不时地搭上一两句话。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一屋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干系,忙起来脚不沾地,恨不能分/身成俩人使唤,还当真没有刻意孤间人的恶趣。
十七八岁年岁相仿的女孩儿,一两句话聊的投机就能打得火热,旧的窗纸被几人合力剥下身,敦厚白透的高丽纸合着面浆的清香糊上窗,外头偶尔几束光透过粗条的帘纹影射进来,照得念瑭心间亮堂,日子似乎也跟着有了指望。
临了傍晚,念瑭收拾好床铺,身子乏乏的,倚在门框上看苏拉们挨个点着廊檐下的灯笼,她喜欢灯芯子颤悠悠亮起的那一瞬间,她阿玛是个勤谨人,总挨到天擦黑才下衙着家,多年前的这个时候,灯亮了,人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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