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站了多久,脚趾头针扎似的麻木,吃了冷风,舌头都冻得发僵,念瑭双手捂在脸上来回摩挲,惊觉手心冰凉一片,摘下来看,泪珠糊了一手,她自嘲地笑了下,这么些年了,半分长进没有,经常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哭了,她的泪就这么不值钱,总流不尽似的。
愣神间,几只身影两两相携从正殿右翼门走出,念瑭忙抬臂捋了把面,打起门帘,元卉带头跨进门,丢甩下鞋上炕,仰面摊成一个大字。
之春搁下填漆鼓盒,从立柜中取出一副碗筷,扭回脸没好气儿地道:“可省省罢,就你一人儿累,回头让金精奇瞧见你这幅模样,够你受得!”
念瑭掩好门帘,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摆置在炕桌上,元卉哧溜一下坐起身,翻了个白眼回呛道:“白忙活了一晚上,我歇会子倒碍着你事儿了!”
之春努了下嘴,不再搭理她,掀开食盒往外拿着菜碟子,杯碗磕撞得叮叮咣咣脆响,分明还积着火。
念瑭怕她俩又闹起来,抽冷子插话笑问:“姑姑们都这时候下值的?”
之春眼皮掀了下,垂下眼淡淡道:“哪能呐?就今儿这一回。”
元卉抬头看她一眼,实在憋不住,撒着鞋跑到窗户边往外溜了趟眼,又回身坐回炕上,盘腿握着脚脖子道:“你是没搁膳房里呆过,累死人不讨好的活计,今儿侧福晋被验出来有喜,老福晋特意交代厨上好一顿做,巴巴等着王爷回来吃呐,末了王爷派人从衙门里回话说将晚赶不回来,就在新宅子那处歇了,老主子刚发了好大一通火,一口饭没进,直把我们轰出来,怪我们饭摆得早了,那么大一桌给谁吃呐!你说,这能怪…”
“欸!行了,”之春扫了眼念瑭,打断元卉的话说:“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主子的话你也敢乱说!不怪你怪谁?”
横竖怪不着主子,栖身为奴,身上哪处地方疼痒都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主子怪罪就得老实受着,心里不痛快,找人斗斗气儿,撒撒火就算完了,在主子跟前蹬鼻子上脸,除非脑袋瓜子不想要了。
元卉深谙这一道理,不过一时没忍住抱怨几句罢了,按下话头,凑近炕桌前嗅着鼻子问:“今儿挑了些什么菜?”
正说着,隔间侍寝的常杏挑开帘子进门扫了眼桌上笑道:“呦,都吃上了?
之春回笑道,“还没呐,姑姑还没吃罢?要不跟我们一块儿。”
常杏直摇头:“不了,我等全子罢,”说着往门外看了眼,回过头压低声问:“听说老主子刚发火了?”
之春偷看了眼元卉,点了下头:“似是因着没等着王爷,姑姑晚上小心伺候着。”
常杏针扎似的抖了个身,干笑了声:“倒也没什么,你们先吃,我收拾下就上值去了。”
回过头,元卉冷哼一声:“平时多大派头,这会子上咱们这儿扫听消息,怎么不拿鼻窟窿瞧人了,还嘴硬,照今儿这架势,挂落管够她吃个饱的。”
“你声儿小点儿罢,姑奶奶!”之春往门外挤了挤眼,“不怕人听见呐!”
元卉提起筷子,话里裹着酸气道:“我怕她的,不就是跟常公公沾上点儿亲戚干系么,多大本事?你倒好心眼儿,请人吃饭,不定人怎么嫌弃呐!”
隔间住的都是近身伺候老福晋的丫鬟,份例伙食是其他下人不能比的,住的地儿自然也不一个待遇,下午那会儿,趁着值庐里没人,念瑭隔着门帘缝偷看了几眼,同是一屋里住四人,那屋子又宽敞又亮堂,窗户上嵌得是油亮亮的雕花玻璃,相比之下,她们这屋倒显得寒碜了。
之春掂起筷捣了捣元卉的盘碟,“成了,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今儿可捡着便宜了,主子们都没怎么动过的,烹虾米多给豆子留些,一杵一天,怪累的。”
奴才们吃主子赏的饭食是很有脸面的事,念瑭尝了口燕窝喜字黄焖鱼翅,这是她幼时常吃的,还是熟悉的味道,品在心里却五味杂陈的,一朝一夕间,命途就能颠了个儿。
吃罢饭,三人围在炕头扯闲话,念瑭借了针线,脱下褙子,塌着石片青金窄边上的绦子。
元卉把油灯往她近处挪了挪,搭下眼扫了眼地头,好奇地问:“你今儿下午穿那双鞋多好看,怎么换了呐?”
念瑭翻过褙边,凑近灯光看着里子上的走针,笑着说:“那时刚从灶上出来,灰头土脸的,常公公找了身儿衣裳借我穿穿,隔天要还的。”
元卉露出了然的神情,踟蹰了会儿问:“王爷…”
“豆子估摸着该下值了,”之春拽了下元卉的袖头,下炕磕出鞋跟里的石子道:“咱俩去把火生上,等人回来,也好热口饭吃。”
服侍老福晋这么几年,跟府里来往有头有脸的旗人奶奶,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积下来的眼色足够使人瞧出半个名堂来,念瑭这人,杵着不动便罢了,动起来举手投足间的那股舒缓劲儿,说话时不自觉地扬着个脸儿的模样,套在一个奴才的身份上就显得忒别扭了,哪儿处还没有个可怜人呐?硬是揭人伤疤,追究过往,就算人不怪罪,自己难道就爽快了?
元卉捻了捻舌头,欲言又止,之春又回身拉了她一把,元卉这才磨磨蹭蹭下了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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