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这会晓得我好了?”边娇嗔边身子麻软的扭躲,一甩帕子,假装羞赦的模样。
樱桃斜街是优童销魂处,当中坐的是陈瑞麟,那也是个中翘楚的人物,脸儿小白辫长青,长眉俊目,缚柳枝,袖窄腰纤态卿伶。似吃过几盅酒儿,两颊泛红,星眸慵展,竟比女子还要风情三分。
而胭脂胡同前则是、移帜来京的南妓花魁张云可了,年逾花信,姿容不多说,正纤手调笙,拨弄会儿吃口茶开嗓,悠悠唱起:“酥桃儿你快来,咱俩三千里河水路握雨携云,虽则是路头妻,也是前缘宿世,歇一宵,百夜恩,了却相思。要长情,便和你说个山海盟誓,你此后休忘我,我此后也不忘你,再来若晓得你另搭好个新人也,我也别结识个新人去。
边唱边把秋波浪。
崔忠献听着叹:“张云可唱得倒是雅俗共赏,你们晓得这曲子是何人写得么?”
“这挂枝儿断不是沈二爷写的。”冯双林断然道。
只要不是沈泽棠写的,何人唱皆可。舜钰忍不住蠕嘴笑,徐蓝也笑又敛,目光锐利朝四处望去,总觉哪里不对劲。
“猜对一半。”崔忠献颌首又摇头,压低嗓音说:“这曲子是沈二爷当年夫人作的。”
“当年夫人?”舜钰有些好奇问:“为何是当年?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莫听他背后嚼舌根,胡言妄语。”冯双林面若寒霜,语气颇冷沉:“崔忠献!”
“不说就不说,凶什么凶!”崔忠献嘴里嘀咕,觑眼又朝张云可看去,竟是真的不说了。
舜钰暗思忖,前世里她在首辅府瞧见的沈夫人,又是谁呢?
忽听得白牡丹把金莲儿往椅上一搁,胸脯娇挺,爽辣辣的冷笑:“打南边来的蛮子,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里皆是老娘的熟客,图你不过一时新鲜水灵,莫得意忘形了去。趁早收拾收拾,从哪来回哪里去。”
张云可停音搁笙,却拿起铜花镜,把唇上胭脂轻点,淡若桃花红,只把白牡丹的大红嘴唇、衬映的愈发俗气。
她声音是百倍的软柔:“姐姐此话差矣,我若不来,你也无什么熟客呀!不管南边还是北边,我们皆是女娇娥,应当同仇敌忾,把这贵优贱娼的风俗给改了,还回天理伦常,阴阳绝配的道儿才是。”
白牡丹一怔神儿,陈瑞麟不淡定起来。
崔忠献拍掌笑道:“这优童风怕是真要被治了。”
冯双林看看舜钰,只道天色已晚,又略略站了会儿,四人终是谈笑着上了马车,朝国子监方向而去。
备注:酥桃子:阔公子。进皮酒:嘴含酒哺与客嘴。
第壹肆肆章 探踪源
沈泽棠坐于紫榆水楠制的六方扶手椅上,镇定地吃茶,这里是优童陈瑞麟的下处,名唤享来苑。
这些日他把旧年的卷宗查阅,锁定三桩满门抄斩大案。
一是七年前、詹事府詹事陈尚礼毒害太子案,陈尚礼凌迟处死,府中男眷斩首,女眷及幼童入教坊司或贬卖为奴。锦衣卫查籍册时少一女童,后证实抄家时不慎跌入井底溺死,未见尸首。
二是五年前、工部左侍郎田启辉贪墨案,满门抄斩,锦衣卫查籍册时少对家生父子,因不是血亲便得过且过。
三是数月前、王大将军里通叛国案,男眷斩杀,女眷悉数入教坊司,坊间流言王连碧还有个孪生妹妹,籍册中却未有名录。
冯舜钰女扮男装考科举、欲上朝堂入仕,如此铤而走险必是为家仇血案而来。
她倒底是何许人氏?
沈泽棠正蹙眉沉吟,忽听门外嘀嘀咕咕说话的声,前后进来两个侍儿,一个拈起錾铜钩勾起凤穿牡丹软帘,一个回话说:“大人再且坐坐,麟郎换身衣裳即刻下来。”
说完话,便走至花架前,欲烧宣德铜炉里的梅花饼,沈泽棠阻了,道不爱闻香,把窗开半扇即可,侍儿应承,欠身作揖退下。
也就一盏茶功夫,陈瑞麟穿着弹墨底大海棠花的茧绸直裰,油光粉面走了进来,嘴里朝外念着再挂起三盏彩绢宫灯,又急忙至沈泽棠面前跪拜。
沈泽棠颌首受礼,命他在旁椅上坐了,宫灯照的堂内亮若白昼,显了陈瑞麟耳至腮处一道抓痕,渗着胭脂血,坏了靠它吃饭的芙蓉面。
陈瑞麟睇他眼神停留在自个颊边,很是羞窘,揩帕子轻点那痕,哀叹一声:“我就如汉宫中舞如意、伤了那玉颊的邓氏夫人,让沈二爷见笑了。”
正巧侍儿备好一席,知这些达官显贵珍馐佳肴吃刁嘴,碟碟皆是清淡又精致的小菜,什么春不老炒冬笋、油盐枸杞芽、豌豆苗炒虾米等。后又端上一笼热腾腾的大螃蟹,道是扬州那边才送到的,十分新鲜。
陈瑞麟边给他斟酒,边嘴里嘟囔:“实在想把那南妓如这螃蟹般给煮了吃,才万般的解恨。”
沈泽棠夹起一筷子冬笋吃,闲话问他这又是如何?
陈瑞麟憋气,恨恨道:“张云可就是个笑面狐狸,可会来事儿,直把没脑子的白牡丹挑得要上梁,骂我是没廉耻的小油花,害她们姊妹守孤寡。我便骂她,你一男一女是阴阳交苟,我一童一冠,另是风月情关,各自行头各走各路,你何苦居心叵测来为难。我又咒她,来世还得生为万夫妻,死为无夫鬼,她动了怒,上来用指甲盖朝我脸就抓,活脱脱一个母夜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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