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棠放下筷著,拒了他用银勺舀出来、递到嘴边的鲜红蟹黄,吃口茶,抬起头沉沉看他,终缓道:“陈庆祺,你的书生儒气已褪的全无。”
陈瑞麟微怔,忽儿笑了笑,又敛起,把整块的蟹黄自个吃了,垂眸半晌,语气不以为意:“沈二爷此话差矣,陈庆祺已落籍贱卖,如今是樱桃斜街一优童,靠着应酬圆融、谈吐漂亮苟活,若是那些爷们要贴肉粘皮耍风月,给了银子我也得随就。这便是我的命途,只敢朝前走,沈二爷莫在惹我回头瞧罢。”
沈泽棠冷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世间由大富大贵之境、落入大悲大灾之途的,又岂止你一人。我所识的皆不屈求生,你却宁愿自甘堕落。实在另我失望。”
顿了顿淡道:“可惜了你那满腹的锦绣华章。”
陈瑞麟把蟹吃得干净,笑嘻嘻看过来:“沈二爷来寻我,是想听我制义么?怕是不能了,早已忘的干净。你若想听什么曲儿调儿的,倒是会的不少,二爷的那首《瑞龙吟》我唱过不下万遍,大人不妨赏听一曲。”遂让侍儿去拿笙来。
沈泽棠摇头道不用,只正色问他:“七年前,锦衣卫查籍时,你有个妹妹不知所踪,九、十岁年纪,你可知此事?”
陈瑞麟手一抖,酒洒了半盅,挥手命退侍儿,嘴唇微哆嗦道:“我那妹妹不是坠井溺死了么?沈二爷何来此问?”
细看他的苍白神情,是真不晓得。
“你莫慌张,我最近在翻阅陈年旧案,巧着看到而已,并无它意。”沈泽棠语气很温和:“你家的案子也是扑朔迷离,还待从长计议。”
又问:“你那妹妹可有何特怔?”
陈瑞麟镇定下来,重斟盅酒一饮而尽,慢慢道:“我那妹妹命苦,小时不慎跌在火盆中,烫了半边花脸,想想死了倒好,不用再受这活人罪。”
沈泽棠皱起眉宇,默默坐了会儿,再无闲话可说,即端带整衣,缱风而去。
……
十五休学日,梁国公府。
徐蓝才同三哥比试过剑法,已是大汗淋漓,去浴房冲过澡,只觉无事可作,遂晃出房门。
过一片紫藤花架,见廊上挂的笼里空荡荡的,那只满嘴鸟语的绿鹦鹉不晓得去哪了。
他与这只禽类相爱相杀,见着了恨不得拔光它的毛,这会不见了,倒担心它因一时嘴贱、被旁人茹毛饮血给吃了
索性在园子里四处乱走,穿过一片葱笼树荫,见得荷花塘中央的八角亭里,娘亲背对他,坐在栏板上,摇手中的美人团扇儿,正在歇凉。
大步近前才听得娘亲在和谁笑着说话,欲煞住脚已晚,亭里的人已听得声朝他看来。
和娘亲说话的是表妹袁雪琴,另一角,侄儿小七正掐朵粉红大荷花儿,在专心致志的剥莲蓬。
只得上前朝表妹微颌首,转而给娘亲作揖,笑道:“娘亲可瞧见那只聒噪的鹦鹉?廊上不见影子。”
不待娘亲开口,袁雪琴胀头红脸的倒插话进来,指着还有事儿,微俯了俯身,扭扭捏捏的走了。
徐蓝有些诧异,倒也无谓,巧着丫鬟莺儿慌张张过来,禀话道药煎好、却不见了夫人,老爷在发飙呢。
徐蓝便见娘亲一脸郁悴的起身,同他话也没说一句,竟也走了。
他挠挠头,已是见怪不怪,欲去旁的地方寻鸟,忽眼前人影一晃,剥莲蓬的小七跑到他跟前,让他俯下耳,神神秘秘的样子。
“五叔,雪琴姨可以嫁人啦!她屁股流了好多血。”
第壹肆伍章 春梦深
“小顽童,你懂个什么?”徐蓝看着篷头稚子失笑,赏他个爆栗。
小七很冤枉,用手揉着吃疼的大脑门,瘪着嘴不服气:“才听祖母同雪琴姨说的,室妇十四后,经脉初动,名曰癸水将至,可婚配外嫁,继而生儿育女,延绵子嗣。雪琴姨屁股一片红红,就是来癸水矣。”
“不学好,若再偷听长辈说话,罚你抄帖百遍。”徐蓝唬着脸吓他,警觉背后有悄风疾至,利落一斜身,差点被绿鹦鹉捎一翅膀。
绿鹦鹉暗袭不成,索性低飞一圈,抓握住朱红亭栏落将下来,嘶哑着声叹:“小七诶,你五叔他臀尖物件茅草乱蓬蓬,不屑那裙下货儿水泉流滴滴……”
忽得哑然无声,一颗莲子入喉,噎得它直翻白眼儿。
“再敢嚎半句,让花狸大猫吃了你。”徐蓝拍拍手掌,去拎起小七的后颈衣领:“走,寻你爹罚你。”
小七浮生许多事,最怕便是爹爹,哭丧着脸抱住亭柱不撒手。
恰此时,过来两个年轻妇人,其中个瞧这情形,笑道:“五叔以大欺小,可是胜之不武。”
“娘亲救我。”小七扯起嗓子唤,觉衣领一松,忙朝大夫人奔去,哪想才近身衣襟又被攥起,听得娘亲问:“作何去惹恼你五叔?”
小七乖乖把话复说过,惹得两妇人笑红了脸,三夫人倒抓过绿鹦鹉,拍击它背,再磨弄两下,终把那颗哽喉的莲子吐出。
鹦鹉“唉哟”喘口大气,感激的用尖嘴在妇人鼓鼓胸脯上叨叨,再恼着腔骂:“徐蓝,糙蛋。”
大夫人边用帕子擦小七汗湿哒哒的小脸蛋,边忍着笑说:“小娃家家的,五叔同他计较什么,雪琴已及笄,是时候把你俩的事、寻个黄道吉日给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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