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麟再磕一首,他苍白面,唇如血,目含火仰看沈泽棠:“五弟名唤陈庆祯,乃陈家一线孤脉,学生恳请老师照拂予他,若日后老师能还陈府清白之誉,学生来世必结草衔环,还报老师恩情。”
沈泽棠暗自吃惊,宫中朝堂素来纷争之地,他明哲保身,并不爱管闲事。
“此案已去八年之久,而司礼监及三司,会五年轮一次大审,旨在替积年沉冤大案昭雪,你家之案重审未见异议,想必其中还有你不知之处。”他顿了顿道:“至于你五弟,自然是由你这兄长照拂才是。”
陈瑞麟听出他推托之意,神情失望又绝望道:“京城优童被残害数起未果,我欲远行躲祸,却不愿五弟随我颠沛流离,学生素知老师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必不会等闲视之……夜色已晚,我此行不知何时回还,望老师珍重。”
话至此毕,他给沈泽棠深深磕三首,这才站起,辄身离开。
沈泽棠蹙眉凝神,忽儿唤来沈容,命他这几日盯着陈瑞麟举动,若有异常,随时来禀,沈容应承着去了。
铜火盆里兽炭已烧的通红,房中温暖又静谧,他觉得有些疲倦,朝后靠着椅背默默,忽从衣襟里掏出那四方汗巾子,荼白绫挑角绣一枝红花……浅淡的香,有种甜梅子的味儿。
阖眸微困,便似回到栖桐院,他一掀帘子,却见个女子背立榻沿边儿,把锦褥摊散开来,穿水红靠身小袄及青缎裙子,纤细腰骨儿俯又起,起又弯,袄裙间一段腻白若隐时现,那臀瓣圆鼓鼓,晃荡的风情十足。
他喉咙莫名的发干,正暗忖又是哪个新仆不守规矩,那女子似听得动静回首,两弯春眉,汪汪水目,咬着红嘴儿,笑盈盈看他,如山花初绽。
冯舜钰!
沈泽棠倏得睁开眼来,却还是在堂内坐着,桌上灯花炸了一下,他身上搭着灰鼠毛毯,想必是沈桓进来过,手中仍攥一团柔软,遂把那梦境再回想,不由微微笑了笑。
……
舜钰带姜海来看装裱好的《游春图》,顺便教他怎么防蛀防湿防霉,怎么存放或挂展不会损坏。
姜海有些不耐烦,把锦盒子交给立旁的侍从,再斜眼睛睨她:“你说这些与我无用,此画已重金卖出,这就要送走哩。”
“大人把此画卖给了谁?得了多少银子?”舜钰满脸惊讶,她知道姜海定要卖掉此画,却不曾想会这般的迅速。
“一百五十金。”姜海近几日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舜钰瞠目结舌,能出这价钱的,必是非富及贵之人,顿时好奇心骤起,直缠着他问是何人购去。
“还能有谁这般出手阔绰,非长卿是也。”姜海语气有些酸。
……长卿!舜钰脸色大变。
第贰陆伍章 露端倪
“长卿又是何来历?”舜钰嗓音干涩,上前一步拦挡住他的去路。
姜海惊奇的笑了:“你竟不知?不太像话。”
“姜大人莫卖关子,直说就是。”舜钰脸色微沉,她想抑着性子,却又耐不住。
姜海便道:“长卿是沈尚书的表字。”
“大人勿打诳语,京城谁不知沈尚书表字公谨,何时竟字长卿了?”
姜海听她这般问,恍然道:“你不知倒也可谅。长卿是徐阁老给沈尚书起的表字,也就同僚偶尔将其尊称,并未广传与外。”
舜钰还待要开口,恰有侍卫来报暖轿已备妥,他不再磨叽,嘱着侍从将装画的锦盒子小心轻拿,一众直朝门外而去。
房中瞬时杳无人声,舜钰腿有些松软,择旁侧的官帽椅坐了,脑里乱腾腾理不出丝绪来,古画中田舜吉留下的《寿阳曲》最末句为:回首望长卿!
……回首望长卿!舜钰反复默念,把指尖扭搅的发白。
原来长卿是沈二爷的表字。
舜钰知晓田舜吉不白写此句,其意甚深。
“回头望沈二爷“,她凝神默思,大抵是取自词牌青玉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而”蓦然回首“上衔为”众里寻他千百度“。
难不成田府满门抄斩惨案,除去为虎作伥的,兜转间竟是沈二爷幕后主使?
前世里,她屡要替田府翻案却备受朝野非议。
甚或夏尚书为替夏贵妃争后位,亲自把田府案彻查,后也无疾而终。
能有这般能耐阻挠的,非沈二爷了,他贵为内阁首辅,权倾朝野,声名显赫,是何等的风光。
舜钰只觉有股子寒意在四肢百骸游走,她抱紧胳臂,依然止不住的哆嗦。
前世里与沈二爷皮肉交缠的放浪行径,她后来竟是得了趣,弄得狠了,也会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而现忆起,突然心底直泛恶心,她忙用帕子掩住唇干呕了会,眉目间皆是说不出的自我厌弃。
门帘子簇簇地响,有人在问侍卫:“冯监生在堂里没有?”
舜钰抹把眼睛,答说在的,你进来罢。
待那人跨进门槛来,却是认得,现在吏部历事的监生名叫欧阳斌的,手中拿着一束梅枝,缀满了抽瓣吐蕊的红花,看上去很新鲜的样子。
他把梅枝塞进舜钰的手里,笑嘻嘻地:“这是沈指挥使让我送来给你,说你欢喜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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