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爷与三爷几个互相击掌,他们皆都身形伟岸,成熟清隽,面庞含着笑意。
社王旧像被揭下用火烧了,意味着祭灶近尾,待得元旦五更接神,再迎新的灶王来。
田姜忽见沈二爷朝她这边看,抬手似唤她过去,不由怔了下,还是隔着段距离的,他怎知自己会在窗前……
有管事隔着帘栊禀话,灶王升天去了,请各位过去吃灶果图吉利。
孩童听得有灶果吃,馋得呼啦就往门外拥,崔氏馋扶着沈老夫人,不晓被哪个小鬼头撞着腰一下,回头看是沈勉,蹙眉嗔怪道:“没爷老子教的,怎这般没规没矩。”
沈老夫人不爱听,推着沈勉先走,慈眉善目道:“怪他作甚!今儿小年高兴就不拘礼了。”
想想松开崔氏,让田姜到跟前来,握紧她的手:“你随我身边走,勿要被谁撞着碰着……”
崔氏脚步慢下来,抬头再看时,老夫人叮咛声已远,被各房媳妇姨娘还有丫鬟,欢欢喜喜簇拥着朝院里去。
苏姨娘依旧坐在绣凳上,边嗑瓜子儿边打量她的神情,忽而笑问:“三夫人瞧着脸色发白,可是身骨还未大好?你可得放宽心,自多保重罢!”
崔氏听她这话不阴不阳的,却也不屑与个姨娘计较,并不回头,甩帘自回房去了。
……
这年钦天监择的吉期是腊月二十四,六部五寺二院大小衙门皆都照例封印,沈泽棠并未如往常那般,与李光启徐令等几同僚去酒楼欢聚畅聊,仅领着吏部左右侍郎及郎中主事估摸十人,浩浩荡荡去了嬉春楼,以酬一岁之劳。
黄四娘笑着把他们迎至雅阁里,伙计端茶倒水殷勤伺候,右侍郎萧云举是外官留京候升才补的缺,他主动问:“可有甚么好听的曲唱来?”
沈泽棠如厕去了,其他众人心照不宣,黄四娘揩帕子吃吃笑道:“萧大人你们官衙封印,我们戏班戏馆也得择日封台,你若想听呀,十日后再来这里听开台戏,到那会我再告诉你甚么曲好听!”
第伍叁伍章 训小人
萧云举晓得自己闹了笑话,并不以为忤,恰沈泽棠进房,众人忙起身,叙礼让坐。
伙计陆续拿酒菜上来,珍馐美馔、杯盘堆盈,酒味弥漫,茶香萦绕,众人说笑把盏,十分的热闹。
萧云举因是新任,自然需依次敬酒套个近乎,先端盏敬沈泽棠,沈泽棠以茶代酒,温和道:“晚些要进宫赴太皇太后寿筵,需得警醒言行,不便吃酒。”萧云举忙笑称无妨,自把酒吃尽。
他又斟酒与左侍郎李炳成,二人交杯换盏罢,再去敬郎中和主事,按理说官大一阶唬死人,这些个郎中和主事虽不至奴颜婢膝,也该恭敬亲和才是,哪想却是歪鼻子斜眼爱理不理,看客道这是为何,原来吾朝选拔官吏,对相貌也有要求,需得“人物端重、语音正当”,吏部掌考文官之品级与其选补升调迁降等责,常于各级官吏面谈交会,因而外相较之旁部,更显仪表堂堂。
而萧云举长得实在一言难尽,个矮腿短肉墩实,发薄断眉卧蚕眼,塌鼻厚唇碎米牙,面皮干净无须,而他的语音也分外独特,似捏嗓说话,又若稚子童声,因而暗地里被人耻笑为太监相。
他在翰林院任修撰间,当时院内自上而下兴盛吟诗作赋,若谁能作出传唱绝句,必受百般推崇敬重,这萧某却最恶诗词歌赋,宁愿闭户读书或蒙头大睡,也不愿与诸人交游,甚而愤言众官科举入仕,整日里吟弄风花雪月,又有何用!江山社稷因汝等毁矣!如此自然不讨喜,遂被请出翰林,至穷山恶水地任秩品四品的官儿。
却哪想不足三年,其政绩实在斐然,官丰民富、稽征赋税更是遥先,大计核为“卓异”,由皇帝钦见,为其秩品加一级,擢至吏部任右侍郎。
无貌性古怪又有大才,自然不讨喜。
考功司郎中吴鹏懒洋洋只举盏却不沾唇,萧云举有些奇怪:“吴郎中为何不授本官给的酒?”
吴鹏似笑非笑回话:“岂敢不授,只是前盏酒才吃乏,让下官歇一歇再吃。”
萧云举不赞同:“吴郎中所学《礼记》难道是喂了狗不成?曰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夫礼者,自卑而尊人。本官为秩品三品右侍郎,放下身段卑谦的敬你酒吃,是给予你尊重,而为部下的你,言语骄横,态度傲慢,对吾是大不敬。所谓虽负贩(挑担做买卖的小贩)者,必有尊也,更况吾等儒者乎!”
他顿了顿,冷笑道:“本官再提点你,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便是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间言行往来,非礼也不能。是以君子总恭敬克制退让以明礼。”
“只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而汝虽能言却很无礼,纵是能言与禽兽何异?因禽兽哪懂甚么礼。”
他环扫众人,炯炯目光复落吴鹏面上:“圣人制礼以教人,使人有礼,才自知区别于禽兽矣,望吴侍郎以此勉之。”
吴鹏满面通红,如火炙烤。素日里沈阁老不谈,那左侍郎李炳成也是个好性儿,说话总留三分地,乍见这般言辞热油烫铁要人命的,又羞窘又惊骇,不自然斜眼朝沈泽棠睃去,却见他捏着钟儿漫不经心吃茶,嘴角噙抹笑意,可看他的目光却犀锐冷厉,带有几许薄蔑,他浑身一震,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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